实则孙芙蕖早在今次秋狝之初,便打定了主意,要作为相府一员,随赵深同往京西上林苑去。
今夏六月初六,她忘记了那是韩愫病倒,董医令开出无根水为药引的日子。
直到听东苑里,旁的府吏妻子们,凑于一处闲聊,她方想起,陆柔良那久立雨中的景象,她错失了亲眼得见之机。
不过倒也无碍,一众官太太绘声绘色,将相国夫人接无根水的样子,对她描述了个周详。
孙芙蕖“啧啧”叹着,心下便已想好,下一次陆柔良遭了殃时,她可得事先占个位子,也和这些人一道自近旁处瞧瞧。
并非她天良尽丧,见了旁人受难,自己倒还要幸灾乐祸。可这苦难本就是陆柔良与她争抢,自行去求得的。
既然陆柔良忙不迭去替她遭罪受苦,她自是不肯辜负美意,甚至要从旁见证的。
因明知秋狝之际,陆柔良会被迫跳船,接替她累世重生前的命运,于冷水里捞回香囊,孙芙蕖如何会不想要随扈同去?
可是临出发前,乔继偏偏差人来请,召她到宫中作伴儿。
若依着前世情节,乔继这会儿早已是南越国的皇后,并不在宋都洛川。孙芙蕖累世里,都不曾与她有过任何交集。
但今生她被陆柔良与周曙陷害,是乔继亲至天牢,为她上下打点,护她周全。
孙芙蕖出狱成婚,而乔继却未和亲,竟仍留在京洛,二人自此便常来常往,反倒熟络起来,成了极要好的朋友。
今次秋狝,宫内只剩下了乔继。因她风寒未愈,不仅无法随扈,更是要常待在寝殿里面。
皇后留下了姿晴在此,对她照顾,却仍怕她觉得无聊,便让她挑选几位贵女,一并来宫中与她相陪。
年轻姑娘们喜好玩闹,乔继不欲坏她们随扈行围之事。奈何皇后催她得紧,她便也只好勉强依从,仅择了同她最为亲密的孙芙蕖。
有皇后懿旨在先,帝姬将她留下,也实是出于无奈罢了,故孙芙蕖不欲令好友为难,应下了乔继之请,入宫来陪她解闷儿。
孙芙蕖并不知晓,陆柔良原在登船之初,曾遗憾过她不在场。
对于无法随扈,她自己其实一样不无遗憾。
但与陆柔良不尽相同,她遗憾的,是见不到陆柔良被逼跳船,而非无缘得见其受封赏。
姿晴当下被突兀唤至殿外,孙芙蕖实则心中隐有预感,宋皇怕是已封了陆柔良的诰命。
上一次是她疏忽,错过了那场暴雨之事,此次则不凑巧,她不得已未能登上楼船。
可好在她重生累世,陆柔良该历何种苦难,她一桩桩一件件,皆都了然于心。
她未见陆柔良接无根水,却也不算什么,甚至未见其跳船去捞香囊,也算不上极遗憾。
只要韩愫尚在此间,到后面,可还有更深切的痛楚,在等着陆柔良。
那么多苦难厄运里,陆柔良总该是有一件,能被她孙芙蕖亲眼撞见。
“奴婢就知道公主您最疼我。”
姿晴轻叩殿门,缓步入内,接过乔继先时的那句话去。
“好在御苑那边,传来的并非急事,奴婢尚还能忙里偷闲,待会儿再理会韩夫人的事宜。”
闻得姿晴提及了陆柔良,乔继反倒提起兴致,颇好奇地问她。
“相国夫人能有何事,还要劳烦你这大长秋了?”
“皇上的香囊落了水,听说夫人她第一个往那深秋寒水里跳。东西既拾回来,皇上便赐给她命妇身份。”
“如此一来,那诰命册封之礼,倒真就需劳烦母后与你了。”
乔继了然颔首,却是不自觉地,稍拢了拢身上宫装。
孙芙蕖再递热茶给她,无奈笑道:“眼看便要入冬,相国夫人跳船,公主您不过听闻,便这样觉得冷了?”
“京畿之地,本也空旷冷肃。只为取父皇的一枚香囊,那样冰寒的水,我倒真不知晓,她何以拼命至此,竟不顾安危地往里面跳。”
捧紧手中热茶,乔继摇头轻叹,却忽又想到什么,勾唇一笑,转眸再望姿晴。
“虽说是不厚道,可这里只有咱们三人,你且详细同芙蕖她讲一讲,韩夫人是怎么跳进水中,又是何种样子,再回去楼船上的。”
陆柔良与孙芙蕖间的恩怨,不止乔继,就连姿晴都几乎一清二楚。
孙、陆二人曾经是好姐妹,可孙芙蕖太过凄惨,被陆柔良害到几乎丧命,到最后诬陷她窃玺的责任,又都被陆柔良推给周曙。
那件事中,反倒是陆柔良她自己全身而退,身为恶人,却竟得了善终。
姿晴本也有意,将陆柔良今朝跳船的全部经过,与孙芙蕖仔细说道,替她好好地对陆柔良出一口恶气。
既然同乔继不谋而合,她便就恭敬不如从命,将适才打听来的细节,朝乔继与孙芙蕖娓娓道来。
秋日上林苑的水到底多冷,孙芙蕖累世亲自跳船,甚至比陆柔良都更明白。
这一世,却终于不同了。捞回香囊的事,总算无须她孙芙蕖再为之。
她费尽心力挣脱不掉的诸般噩运,今生里,难得有陆柔良代替她逐一承受。
曾经每逢此日,她都遭韩愫威逼,不得已跳下楼船。但如今她却竟身在皇宫,伴于帝姬之侧,倚薰笼坐暖榻,闲听姿晴谈及陆柔良的可怜之状。
虽说陆柔良颇为可怜,孙芙蕖倒是不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