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口中的阿兄便是当今九皇子萧啟。
裴珩的母亲,今上胞妹华阳长公主在嫁到平西侯府生下裴珩后的第二年便因病身亡了,皇室转恩于长公主唯一的孩子,所以裴珩自幼便被太后外祖接进宫亲自教养。他与同样因母后早逝得太后看顾的九皇子萧啟一起长大,关系也最为亲厚,人前人后都是直接称萧啟为阿兄,连排行都省了,亲兄弟一般。
这厢花魁清容听得传召,一刻都不敢耽搁,向裴珩行礼告退后便去准备了。
裴珩执意要为沈仪华出气,命人将那婆子打了十几大棍,又拖到雪地里去跪着才算完。沈仪华拢着氅衣,在旁冷眼看着并不置评,仿佛跟自己毫不相干似的。
料理完这一切,方才还怒火冲天的少年转头笑嘻嘻讨乖:“姊姊冻的狠了吧,我送你回房休息可好?劳神费力地排这劳什子破乐曲做什么。”
大雪天站在风口冻了这么久,仪华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也无意在此浪费时间,遂点了点头答应了。
见她同意,裴珩小心翼翼伸手想要去扶,转念一想,又怕唐突了让她不高兴,随意指了指旁边的两位舞姬,命道:“仔细搀着点姊姊回房,莫要让她再累着。”
有权有势的世家贵公子竟然为个低贱伶人低声下气到这等地步也是奇了,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裴珩护人去了楼上。
房中薰笼烧得正暖,无一丝脂粉气息,只泛着幽微清苦的药香,仪华倚在薰笼边烤了半晌,才略觉得缓过来了些。
面前的少年一进门便催着让人去煮姜汤,备手炉,蝎蝎螫螫忙活着,仪华视若无睹,看他待了少许才试探着坐在了她对面。
“这红豆软糕是我过来时特意买的,排了好久的队,底下还有我让府上厨子做的玫瑰酥,金玉卷,姊姊尝一尝?”
仪华心中轻笑,依着他混世魔王一般的行事作风,说他排队是不可能的,但她也懒得跟他掰扯这些,心里想着事情,半晌没有接话。
裴珩又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半是撒娇半是请求:“姊姊,好歹看一眼吧,”
仪华抬眼,淡淡应了声好,又说:“劳世子费心了。”
裴珩立马喜笑颜开,几乎从坐榻上蹦起来,“姊姊说哪里话,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
他忙不迭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旁边的小几上,眼巴巴小狗似的看向沈仪华,就差冲着她摇尾巴了。
仪华的视线被一碟子玫瑰酥吸引了——这玫瑰酥做的色泽正好,其上还用糖霜点缀有精致的花样。
她以前在家中无事时喜欢亲自动手做些糕点酥饼之类,送父母兄长,玫瑰酥正是兄长喜欢的,但他并不喜食甜,所以仪华从未用过糖霜,也未在这些花样装饰上费过心,只会在其中加些安神去燥的食材,也自称是“药膳”。
现在想来,不过是女儿家闺中打发时光的小玩意,阿兄却珍重得紧,每次出征都带了去,他曾告诉仪华,他会在行军途中拿出来就着浊酒吃。
“有次还惹来一只小山雀儿,停在旁边的车辕上,小东西眼巴巴瞅着我手里的糕点,就跟我们明珠儿小时候馋糖葫芦一样……”
明珠儿是仪华的小字,那时候的她名副其实,是父母兄长捧在掌心疼爱的明珠。
仪华那时候很喜欢听阿兄聊起他行军途中的见闻,对着从他房里拿过来的地形图,看那皮卷上笔墨勾勒出的山川江河,好似她也随着阿兄行军万里路。
他们兄妹俩年纪相差六岁,但许是阿兄性子温和的缘故,仪华从未在他那里感受到过作为兄长的威严。五岁上阿耶教仪华读识字认药材的时候,阿兄已经成日里与朋友们一起在近郊马场跑马了。
阿兄他自己好武轻的缘故,推己及人,便也不喜欢古灵精怪小雀儿一般的妹妹被成日里拘在房中。
“君子习六艺,但也没说女孩儿就不能是君子,也没说女孩儿就学不得骑射。”
他很不逊地跟父亲顶嘴,转头便带仪华去京郊亲自教她骑马射箭。
一直到上次出征前,仪华送他到东城门,他身着铠甲跨坐在马上,威风凛凛的,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嘱咐她:“如今你正式拜了师,定是要传承父亲衣钵,但骑射也不可荒废,我出征回来要查的。”
后来他当时说话的模样,他的微笑,一遍又一遍,重复出现在仪华的梦里,有时候鲜血满身,有时候胸口插着一柄长剑,他说:“明珠儿乖一些,等阿兄回来……”
见仪华只是看着并未动作,裴珩便主动拿帕子托了玫瑰酥举到她跟前。沈仪华并不喜这样的亲近,稍稍躲了下,就听他说:“我知姊姊不愿让人窥见真容,这样,我先出去,你吃完,我再进来可好?”
仪华未置可否,接下酥饼,白如脂玉般的手轻捏着,又看了看,淡声道:“不必,我不喜欢。”
裴珩原本蓄满殷切的眸光瞬间变的黯然,低声又唤了声姊姊,还欲再说什么就听外面一阵匆忙脚步声,随后房门被叩响,传来小厮的声音:“公子,前面出事了,几位郎君叫您赶紧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