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上的月亮中间,有一个黑点从剑门关上直接跳了下来,正是刚从山洞里出来的无月明。
季丁延着一条直线奔向无月明,有挡路的睚眦就踩在它们的头上,有拦路的石头就击碎,金色的眼瞳越烧越旺。
另一侧的无月明也不遑多让,从剑门关跳下来之后笔直地跑向季丁,沿途的睚眦被一只只地撕碎。
终于二人像是射向对方的离弦之箭一样撞在了一起,季丁的爪子在无月明的身上开了几个血槽,无月明的拳头落在了季丁的肩头,让季丁的肩旁凹了一个坑进去。
接触之后又分开的二人调过头来又一次冲向了对方,季丁的攻势更加犀利,而无月明的手段也多了起来,各式的法术变着花样使了出来,一时间二人斗得难解难分,旁边围观的睚眦成了牺牲品,二人所过之处,无一活物。
再看另一头,季丁离去后的大阵中央,再也没了顾及的睚眦疯了一样围了上来,夫诸和暮云剑在慕晨曦的操控下将她和黎向晚护在中间,但睚眦实在太多,多到甚至叠了起来,在慕晨曦与黎向晚身边的那些死尸都尽数进了睚眦的肚子里,只留下了森森白骨。
“你快走,我活不了了,你一个人得话还能逃出去。”黎向晚挣扎着,说出一个字要喘好长时间的气。
专心御敌的慕晨曦没有说话,只留了一个背影和暮云剑画出的漫天霞光给黎向晚。
“算我求你了,快走。”
“我若是走了,阵眼怎么办?城里那些人怎么办?”慕晨曦微蹙着眉头转过身来,跪坐在黎向晚身边,从裙子上扯下布条绑在了黎向晚的胸口上,“素梨人没有长辈先逃的规矩,你记住了,若排起辈分来,我可是你师姐。”
夫诸在无数的睚眦撕咬下不堪重负,化作流光消散,暮云剑飞回了慕晨曦的手中,她反手就将暮云剑插在了地上,繁杂的法诀从她玉指之中变幻出来,整个人从地上浮了起来。
“若是一会儿月明过来了,你帮我告诉他,他欠我的东西,就算是下辈子也要还。”
慕晨曦的秀发纷飞,浑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地化为水晶,与此同时无数的小冰晶出现在了大阵之上,旋转着飞速变大,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昙花。
“不!不!不!”黎向晚眼睛都快突出来,通红的血丝塞满了他所有的眼白。
急速膨胀的冰晶几乎在几个呼吸时间就将整个大阵都罩在里面,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睚眦来不及反应就被扎成了漏勺,唯有大阵中央被冰晶包围,留了一个窑洞出来,这些冰晶在剑门光上那个月亮的照耀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说不出的漂亮。
窑洞之中慕晨曦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整块的水晶。
天上飞琼,毕竟向、人间轻薄。还又跨玉龙归去,万花摇落。
慕家的禁术玉龙归到底还是在慕晨曦的手上用了出来。
冰晶填满大阵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等到无月明注意到的时候,冰晶都涨到了他的脸上。
一腔怒吼从无月明嗓子里挤了出来,手上的拳头越落越急,打得季丁还不了手,而季丁此刻也发现,被剑门光上那轮月亮照着,他的动作似乎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口也没有以往恢复得那么快,有一种像是紫水一样的东西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和伤口钻进了身体了,让他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
终于无月明抓住机会,身形一错,闪进了季丁的怀中,虽然季丁的爪子刺入了他的身体,但他也一掌落在了季丁左边小腹一个刚刚破开的口子上,下一瞬一道火光从无月明的掌中出现,在季丁的小腹处爆炸开来,将季丁的左半个腰都炸没了,就像是一张被啃了一口的饼,脊椎和脏器全都裸露了出来。
季丁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腰上的伤口,震惊于无月明在这么短段时间以来的进步,他本以为睚眦君王死后,那多出来的力量会平摊在二人身上,而他又有那些睚眦在身边,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无月明之前就打不过他,现在更应该打不过才对,可无月明现在展示出的实力绝非他现在能敌的。
虽然他刚刚说打不过就跑才是人之常识,但是在事情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也没有退,反而咧开嘴大笑起来,腰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好像不疼不痒。
比起死在无月明手上,他害怕的是败在无月明的手上,更害怕的是像败家之犬,落荒而逃。
不再威猛的爪子颤巍巍地举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向了逐渐消散的火光,可这饱含了季丁最后意志的一招落了空,火光散去之后,季丁只看到了无月明的背影,他在冰晶将所有道路都封上之前钻进了大阵里,无月明根本就没打算跟季丁打到最后。
冰晶在无月明身后合了上来,封住了最后一条路,剑门关上的月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季丁在黑暗里痛苦地哀嚎。
大阵的中央,一轮小一些的月亮出现在了这里,刚好将这个不大不小的涵洞照亮,地上还在流动着的乌黑血水被尸首围成了一个湖,湖里浮着森森白骨,还有那半轮月亮的倒影,湖中心有一尊女神像,在月光地照耀下晶莹剔透,不含任何的杂质,在神像脚下,断了胳膊的黎向晚半个身子都浸在血水里,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赶在冰墙封上前的最后一刻钻进来的无月明。
一双脚轻轻地踏入了血池里,掀起层层涟漪,针落有声的落雁谷只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黎向晚看到无月明出现在了血池了,蠕动起了嘴唇。
无月明走到黎向晚身边,跪了下来,将头凑到黎向晚嘴边,仔细地聆听着。
“……对不起……”
无月明扭过头来,不知道黎向晚在为何事道歉。
“我答应过你要带她出去,现在我做不到了……”黎向晚眼睛没了血色,瞳孔涣散,只有无边的空洞,声音渐弱,就这么睁着眼睛没了声响。
无月明的耳朵很好,不仅听清楚了黎向晚像蚊子一样的声音,也听到了黎向晚停止跳动的心脏,他跪在黎向晚身边,很久之后才站起来,走到女神像前,弯下腰将溅在神像脚上的污血抹去,又将手在衣服上反反复复擦了好几次之后,才举起手,摸了摸神像冰冷又坚硬的脸,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林子里没了野兔,花也不再开了,但我带着月亮来见你了。”
这月亮很是漂亮,只是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神像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眼波流转,让无月明摸不清楚她的想法,是在抱怨他来得太迟,还是原谅了他的姗姗来迟,抑或是许下了约定,要来世再见,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摸清楚过她的想法,从小到大都是,所以他也没有觉得意外,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神像的脑袋,扭头在冰晶上开了一个洞,大步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了那半轮明月照着黎向晚和屹立着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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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门关之上,唯一一幢尚存的建筑挂满了灯笼,院子里的桌椅落满了灰尘,椅子倒扣在桌子上,看样子许久都没有人来过,桌椅围着的戏台上面,跪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衣的人。
这件红色戏袍是朱玉娘留下的,此刻穿在无月明身上小了些,只能披在身上,瞧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也只有陆义穿起来的时候比他更滑稽了。
跪坐良久之后无月明站了起来,步轻挪,手轻舞,摆了一副别扭的婀娜姿势,夹着嗓子唱了起来。
“梨花葬院拂尘日,阡陌初相识。春衫藏杏乱纤枝,怒发西亭舞剑害相思。”
无月明在红灯笼地下转了起来,以袖为剑,柔中带刚,比起刚刚那扭捏的舞姿,此刻舞起剑来倒是合适了许多。
“而今全似惊鸿影,难绘当年景。江湖何处可垂纶,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
一曲唱罢,无月明低着头提着水袖遮住了脸,玉娘说这演得是当年那位丧子又丧夫的戏子在看到满座宾朋只顾着自己享乐却无人关心那些死在睚眦嘴里的人后,掩面而泣,在演这一段的时候要演出愤恨而不是哀怨,因为那位戏子一曲唱罢就当场褪去了红衣,直接进了西山,没有一丝的犹豫。
但无月明却觉得不是这样,那位戏子不是修道中人,自然也不会法术,她当然知道自己就算去了西山也只是去送死,自然不能是愤恨,愤恨是去报仇的,而她根本做不到,所以无月明觉得她当时应该只是觉得落寞,这满堂的宾客,竟没有一人知她心意,明她伤悲,所以她当时应该就是躲在水袖后面偷偷抹眼泪。
就像之前站上过这个戏台的所有前辈一样。
无月明脱去了红衣,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在戏台后的箱子里,再回到台前的时候,戏语楼里已经有几盏红烛尽了,通明的戏院渐渐地被黑暗笼罩。
无月明并没有把蜡烛重新点上的意思,慢慢悠悠地来到戏台边坐了下来,两只脚耷拉在戏台外面,随意地摇晃着。
不大不小的穿堂风灌进戏语楼里呜呜作响,吹得那烛光摇曳,吹得人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