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国子监。
此?乃澧朝最高学府,能在此?受教者,不是高官勋爵家的子弟,就是各地州府送来的天之骄子,若无意外,他们便是今后朝廷的中流砥柱,只待在科考中崭露头角,便可入朝授官。
除了极少数勋爵子弟,其他学子们?平日里?大多很勤勉,不过他们倒也不是些只知闷头苦读的呆,常对?朝堂新规有些?政论,亦热衷谈论市井八卦。
现下午休,在学监中那颗硕大无比的老榕树下,学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起那桩昨日的传闻来。
“据说冯家与楚家是相逢微时,所以才有这场指腹的婚约。
现如今他冯家不过就是军中六品末将,而忠毅侯却正是当红,威势极盛……若我是那冯得才,上杆子入门做赘婿都使得,可他竟反其道而行,还将此?等上好的婚事退了?莫不是鬼迷了心?窍?”
“哪里?是鬼迷了心?窍?分明是那尤家大娘迷了他的心?窍!”
“何出?此?言?”
“你们?还未听说么?自从闹出?与下人?私通一事,尤家大娘就被尤家所不容,原是要被轰回潭州老家的,但忠毅侯可怜他那个外甥女,将人?接进府中照拂,谁知竟是引狼入室,此?女是个有手?段的,眼见名声败坏至此?,将来或嫁不出?去,就将主?意打到?了未来表姐夫冯得才身上……”
“冯家下人?在外头采买时偷偷透露,若非是那祸水勾缠,他家少爷哪里?会舍得丢弃年?少青梅?也是他家少爷心?软,可怜她之前境遇想着其中或许另有内情,所以在她刚开?始献殷勤的时候,并未推却太过,哪知竟长了她的胆子,不是脚崴了要搀,就是扭了腰要背……有次趁着四下无人?,竟连外衫都解了,就只差往人?身上扑!”
“……后来事情败露,那尤大姑娘便干脆闹开?来,每日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嚷嚷着今生非冯得才不嫁,将忠毅侯府上下闹得鸡飞狗跳……要我说那冯德才也是太过软弱,生怕她真闹出?人?命来,所以干脆捂脸认下此?事,咬牙与忠毅侯府退了婚!”
“啧啧啧,那忠毅侯府好心?收留她,她竟这般忘恩负义,连未来的表姐夫都要撬?兔子尚且都不吃窝边草,她真真是做得出?来!”
“说起来,她还是监丞的长女。
尤监丞在国子监也算得上是不偏不倚,为人?清正,怎得生出?个这样的蛇蝎来?也不知平日里?是如何教养的,真真是败坏家风,有辱斯,有辱斯得很呐!”
……
这些?话语声,一字不落,全都落入了站在转角处回廊的尤闵河耳中。
他在国子监任职监丞多年?,虽才学不显,可领职监务,诸生有过,都是由他按照监规惩戒,因处事公正,在学子中也算得上颇有些?威望,可谁知现在年?老了,却要因为家中长女遭学子们?这般排揎。
因往日的积威,他们?现在只敢暗地里?说舌。
可长此?以往,不仅难以服众,连这份差事都要当不下去!
思及此?处,尤闵河只觉怒气直冲天灵盖,如何压也压不下,所以当日一下值,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夫驱车去往了小花枝巷,此?处他是头次来,瞧着只是处门厅不显的僻仄宅院,守卫倒是甚为严密,门房将他好一番盘问?,若非出?示为官的腰牌证明身份,只怕还进不去。
按理说寻常闺阁女儿?家,哪里?用得上这么多练家子护卫?莫不是忠毅侯府担心?女儿?在此?处偷偷跑去与外男私会,再生出?些?什么幺蛾子,所以看得才这么严?
听了那些?学子们?的话,显然已?经让尤闵河先入为主?,下意识就将女儿?往坏处想,他被婢女迎入花厅中,也无心?喝奉上来的茶水,只焦躁地在屋中来回踱步。
这厢,尤妲窈正在院中与嬷嬷们?学习点茶,先是将茶饼掰下来一小块,放在釜中细细碾碎,再将春后雨水烧开?,待微沸初漾时冲点细碎的茶末,直至二者交融在一处,她颇具慧根,在嬷嬷的悉心?教导下,只区区过了两遍水,就已?得要义,得了嬷嬷的连声夸赞。
听说尤闵河来了,尤妲窈眸光微亮,立即净手?,往花厅走去。
在家中后宅,因顾忌着钱秀母家权势甚大,所以尤闵河常常多有忍让,许多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懦弱,在她受到?薄待时也只敷衍过去,并不强出?头,可她知道父亲心?中是很顾念自己,常瞒着主?母给?她塞两块饼,送些?碎银子,在她被罚跪时,也曾让下人?偷偷送过来絮棉的软垫……
就连这次她离家,父亲担心?在她忠毅侯府受薄待,还遣人?送了十两银子来,能在钱秀的眼皮子里?攒下这些?,已?是很不易的了。
今日父亲定是想她了,所以才特意寻到?小花枝巷来。
尤妲窈许久没有见至亲,满心?欢喜,裙摆翩跹,脚步轻快往花厅赶。
谁知刚进门,就被浇了盆冷水。
父亲背着手?,脸色比灶上烧过的锅底还要黑,不带丝毫感情,沉声发令。
“此?处不能再住,收拾收拾,我这就送你回潭州老家。”
尤妲窈一愣,
“……父亲这是何意?”
尤闵河原是想要耐着性子些?,毕竟他心?知肚明,女儿?与小厮私通一事实乃子虚乌有,也就是钱氏管家无方,致使那小厮看关不严,被人?下毒暴毙,否则女儿?岂会遭受这些?,连带着全家上下都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