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当日 苏纹在阶梯教室门一露面,原本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的同学们突然顿了一下,纷纷安静了一分钟。 空气中飘着一股难言的尴尬,环绕着她。 苏纹找了个中排的座位坐下,就听见这些衣着靓丽,连围巾都是巴宝力或者香奶奶的留学生同学,继续讨论着晚上万圣节的疯狂派对。 对他们而言,那不是普通派对,是化装舞会,是尽情展露时尚和才华,散发美丽和享受异性瞩目的场合! 其中一个女声格外高亢:“所以我说啊,就是n dea新出的那款眼影盘才配的上我订做的礼服噢……” 有人捅咕她:“屠丽,我们……要不要邀请苏纹,都是从华洲来的留学生……” 被叫做屠丽的女孩眉眼精致,手腕上的名贵腕表和搭配的莫妮卡金链熠熠生辉,她挤了挤眼睛,小声但让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音量说了句,“乡下妞!” 然后又弯起了眉眼,“哦,苏纹大学霸才看不起我们呢!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参与过我们的社交活动,嗯?” 苏纹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手里的二手笔记本电脑。 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女孩简直听不下去,走过来邀请道:“苏纹,晚上的万圣节派对在野狼酒吧,不想变装带个面具就能来,你来吧?” 她叫李晴,家境不错,为人很正派。 苏纹对她露出了一个淡笑:“谢谢邀请,去不了,晚上还要打工。” 旁边屠丽的笑声音量蓦然加大,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回答。 李晴睁大眼:“难得的万圣节诶,也是联络同学和社交的好时候,真的不来?”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拉自己一把。 苏纹在心里叹口气,可惜,她这学期的生活费还没着落。 “万圣节才不能放假,便利店后半夜要接待很多买披萨的酒鬼。”苏纹露出个无奈的笑。 李晴耸了耸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屠丽冲她眨眨眼,做出了口型:我就说吧?穷鬼一个。 屠丽这种人,连嘲讽都是笑盈盈地,若你正面回击,她便会说你开不起玩笑。 李晴不知道她和苏纹到底怎么结了梁子,反正她看不上屠丽这种做派。 拜托,一群人华洲留学生身在异乡,还不互相帮助。 就因为苏纹穷? 李晴翻了个白眼。 屠丽显然是她们小群体的焦点,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一头银发的教授已经走了进来。 屠丽才不情不愿地收声坐好。 这里是威思顿大学,州陆的七所顶级大学之一的法学院。 能进入这里的学生都是人中龙凤,更何况是留学生,也要通过层层考试面试,而高昂的学费更是让诸多人望洋兴叹。 所以今天能坐在这个课堂上的华洲留学生,也是非富即贵。 “……我之前留的作业不知道大家完成的怎么样了?”白发教授连法令纹都带着严苛,“我随机点人起来回答问题。” 来了,ld all。 这是洲法学院惯用的苏格拉底式教学法,教授布置几十页的案例阅读,上课不会浪费时间再重读案例,只会对案例进行提问式分析,随机点人,当然,要记入平时成绩的。 “屠丽。”教授看了眼名单,直接问,“案情介绍一下。” 被点到名字的靓丽女孩有瞬间的慌张,对于使用非母语将复杂案情概括成为几句话,本来就很难,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屠丽有点磕磕巴巴,说了一长串就被教授皱眉打断:“这里没人要听流水账,小姐,本案双方关注的法律重点是?” 屠丽张着嘴,手指慌乱地翻过几页本。 但教授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她目光看向课堂举手的其他人:“这位小姐。” 她又点人了! 屠丽脸色惨白,一堂大课人员不少,能回答问题的时间也不多,刚刚的表现意味着这门课这学期可能她的平时成绩——不及格。 这次站起来的人是苏纹,她声音平稳,一整个教室都听得清:“本案的重点问题是,在经典侵权理论下,侵害方对于受害者的特殊脆弱情况时,是否应该为明显超出侵害行为的伤害负责……” 拗口的话语,她说起来口齿伶俐,思路清晰,老师听得连连点头,难得地挂上了一丝笑意:“你的名字?”她拿起笔,要为这个学生的平时成绩加分。 “苏纹。”她的声音,穿过阶梯教室的走廊,拂过屠丽扭曲的面孔,清澈地响遍。
知识点过的飞快,一堂课下来几十页的案例通通讨论完毕,每个人拼手速记笔记,感觉昏头昏脑。 下课铃响,像是结束了一场大战,众人都不由得瘫下来喘口气。 唯独苏纹,迅速收拾了手中的二手笔记本——她还要赶着去便利店打工。 经过屠丽时,面容姣好的女孩拦住了她:“干嘛这么急呀?一起吃饭呀?” 苏纹还来不及回话,并不是诚心邀请的女孩就笑意盈盈地吐出了更多的毒汁:“苏纹,你就是这么拼,才会内分泌失调,看看你这一脸的痘痘……” 她面上一脸的天真,“虽说我俩家算是世交,可你真的是苏诺的姐姐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啊……” “你那么丑,苏诺却都要在国内成团出道了!你有空去看看皮肤科医生吧!” 有时候都难以想象,为什么她能用这么无辜的语气,讲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苏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本来长得就高挑,气质也是冷淡挂,上挑的眼型中含着两轮漆黑剔透的眼珠,不笑的时候叫人心慌。 她语气不变地说:“你真的是屠叔叔的女儿吗?连案例都看不明白,比起白手起家的你爸可差远了,有空还是去测个基因吧。” 说完,也不管屠丽瞬间变色的脸,转身就走了。 苏纹想,要不是被苏家认回来,真没空陪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玩过家家。 也许屠丽以为她会被恶言恶语打倒,但是,能毒打她的,唯有贫穷。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苏纹是村里的孩子,和爷爷相依为命,她拼命读拼命考研,就是为了能够报答爷爷。 然而爷爷还是离开了她。 在考研面试的前一天晚上,一个美丽无辜的女孩子敲开了她的门,带着甜甜的笑意说:“姐姐,不好意思,你的父母并不是亲生的哦,其实,你是流落在外的苏家千金呢。” “抱歉,占用了你的父母这么多年。” “从今往后,我们也做一家人吧?” 苏纹心潮翻涌,第二天的面试发挥失常惜败。 只是她说的一家人,并不是苏纹以为的一家人。 苏家对于这个二十多年后,突然冒出来一个村姑女儿,没有半分欣喜。 曾是当红影星的妈妈对着她的脸十分不满:“长得这么丑,实在不配做我的女儿。” 而她的父亲说;“既然考研面试没有通过,那你就赶紧去海外嘛,不要耽误了糯糯的出道。” 可笑的是,虽然苏纹凭借优秀的申请来了海外,父亲承诺的生活费却迟迟不到。 只剩下她一人在一群金枝玉叶中格格不入,连张返程的机票都买不起,只能去学校周边的便利店打工。 如果苏父还是不打钱,那她下学期的学费,也还是没有着落。 越来越多的线索表明,也许从一开始,苏父就是为了把她当个麻烦甩掉。 长期焦虑中,苏纹的额头和下巴都长了许多的痘痘,她也没空打理。 即使这样,她也还是得坚持: 她已经错过了考研的面试,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机会不多,而这个威思顿大学的机会她必须要抓住。 便利店窗明几净——当然不是自然来的,是苏纹努力擦得。 店长对这个勤快的女孩非常满意,不但能一站就是六七个小时不休息,还会主动找活干。她将苏纹叫到后面的办公室,递给她过去两周的薪水和工资条。 苏纹对着上面的数字默默计算,按照这个数字,恐怕她再增加一倍的工作时间,也很难把下学期的学费攒到手。 店长看她对着工资条仍是愁眉不展,不由得提醒她:“是还在忧心学费吗?” 洲很多年轻人都会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只是他们能申请到学生贷款,所以压力不那么大。 店长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她出于对苏纹的喜欢,说道:“其实你长得很不错,有没有考虑到最近牌赞助的这个短视频大赛,第一名有2万的奖金。” 苏纹抬起了脸,有点惊讶:“我?” 店长笑着说:“对啊,你这么高挑,实在很适合。如果我不是这把年纪了,也想去凑个热闹呢!” 洲的审美实在有意思,苏纹在华洲会被影星妈妈说丑,也是因为她不够白瘦幼态,而且太高了,端着一张脸看起来不够惹人怜爱。 “既不是甜妹也不是酷妹,”本该是她亲生母亲的漂亮女人摇着头,像是评估一块肉,“没什么市场的。” 而在这里,却意外地有点
受欢迎。 谁会不喜欢被夸赞美丽呢? 苏纹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店长,我会好好考虑的。” 店长也挥了挥手:“早点回家,今晚外面酒鬼很多!” 苏纹踩着月色,顺着商店街走回自己租的便宜公寓。 月亮高挂,而路过的公寓里还能听到巨大轰趴的音乐声,看来这个万圣节他们玩的很开心。 喧闹声盖过了苏纹的脚步声,更加显得她这一侧,安静得寥落。 也唯独在这种时候,苏纹有一点点的寂寞,只有一点点。 她抬头习惯性地看向旁边的狗公园,白天路过时,总能看见各种毛绒绒在其中玩耍,这是苏纹为数不多的放松方式之一。 狗狗的纯粹,总能治愈她。 扫了一眼,她又转过头去,微微皱起了眉: 在那一团阴影中,是不是躺着一只,受伤的毛绒绒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