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曾想到,虽然少女方才所言,全是技巧之论、并未诉及他心中所想,但当下所演奏的、自己创作的曲调《思乡曲》,那每个音节之间的处理衔接,却俨然惟妙得当。
看这般模样,少女定也是当真有用心,去聆听自己的曲子。
原来秦嘉淇,并未曾专业学习过,琴技之外的高阶理论。
但她方才表演之前,聆听廖有为的投入演奏,思绪中,却不禁闪过自己母亲秦琛、时常外出旅行出差,不曾顾及父亲和自己、与姐姐三人,阖家团圆的光景。
如今,父亲因公去世,母亲又再度远行,而目的,却也并非只顾自由爱好,实乃查明父亲,出事的真正缘故。
由此可见,父亲在母亲心中,是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这几年,自己时常违拗母亲的意思,枉自叛逆放纵,本想要母亲停步、不再远行,能够为自己和姐姐留在家中,留在故土。
却不曾想,原来自己才是,误解父母感情最深的人。
思乡之情,甚为思故土、所念之人。
因为,那份感情、那种熟悉,有家人朋友、所爱之人常在的地方,和一路走来的成长回忆,那里便是故乡作伴。
直至第一序章的曲调,演奏作罢,秦嘉淇握持琴弓的素手,缓缓放下,她方才将神色抽离回来,转而一脸有些紧张模样地,望向身前沙发边、端坐的廖有为。
此刻,莫说那依旧沉浸在、欣赏状态之中的廖有为了。
就连一旁并肩捱坐着、不懂音律、未及学过乐器演奏的,罗悠与廖盈同学二人,也似乎依旧未曾,自方才的陶醉状态中,清醒回神来。
两女俏脸之上,一派迷醉摇首,仿若耳畔,还在回响品味。
“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赋,之前倒是我,看走眼了。小姑娘,真抱歉……”
廖有为本是坦荡之人,当下见少女一曲奏毕,等候自己答复,也随即连忙站立起身相迎。
他径直来到秦嘉淇面前,换了一副、方才不冷不淡的面色,转而语气略带惊异般,夸耀出声。
抛开少女独到的技艺理解不谈,很显然,他方才亦从,秦嘉淇所拉奏的《思乡曲》第一序章中,分明听出了少女,那对亲人浓浓的眷恋之情。
“这么说,廖老师,您愿意为我签名了?”
秦嘉淇自然也瞧出了,廖有为神情之上的变化,当即有些忐忑的心情,被她收起,转而一脸期待般,莞尔展颜,忍不住急切再行探问。
“你叫秦嘉淇?你这把订制小提琴,能否借我看看?”
然而,面对秦嘉淇的直接探询,廖有为眼下,显然并不再急切离去。
他面色也变得尤为缓和下来,只是目光自少女面上挪开,转而望向她肩头,刚欲放下的提琴。
“哦,好。”
秦嘉淇连连乖巧点头,双手恭敬将此琴递出奉上,并不忘多加解释介绍。
“这把琴,是我妈妈从意大利皇家音乐学院,找设计大师订做的,对我而言,有着独一无二的价值。这是我第一次,用它在外人面前,演奏琴曲。”
廖有为眉目低垂,耳畔细闻着少女的介绍,视线却带着几分念旧般,缓缓扫过少女递至自己身前的,这把复古小提琴。
此琴与他早年间,所珍藏的那把“鸿耳”,俨然有着相似的制作工艺、和木板用料选材,故而,他的眼神才会在这一刻,尽显依恋与温柔。
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在此琴身、最细的那根羊肠琴弦之上时,瞳孔却有些忍不住,猛然一凝。
因为本就对提琴工艺、深谙熟稔的他,自然是当即便瞧出了,此弦并非为琴身原有所搭,实在后面再行更换、添装补上的。
但令廖有为感到惊讶的,却并非是因为,其中的这根e弦琴丝,被更换过。
而是后来,所换上的这根羊肠琴弦,它的用材、色泽、界面形状,以及淡淡传出的、保留许久存放过的紫榆木气味,竟都与老师当年制弦,所经工艺、所出成品,一模一样!
“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吧?难道这琴、也经历过老师之手……”
廖有为眼瞳之中,泛起阵阵波动,垂首不为人瞧见的睫毛,不住轻颤着,显然有些难掩自己内心的震惊,整个人亦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秦嘉淇红唇微张,瞧见对方竟呆住,突然陷入了沉默,似乎隐约有着开口迹象,但却不愿主动开口,打扰自己的偶像。
倒是原本坐立于沙发边的廖盈,这时方才猛地回神,自绕梁余音中,抽离出思绪,继而站立起身,来到父亲身旁,抬手轻轻推攘。
“爸、爸?你愣着干什么啊,嘉淇还等着你,给她答复呢。”
“哦,不好意思。小姑娘,你这琴、我早年间,亦有一把、与之颇为相似,所以方才,竟有些看得出神了。”
被女儿这般唤回神来,廖有为这才猛地抬头,连忙浅笑,缓释微凝的气氛,继而伸手将琴递回,并郑重看向对方,点头示意。
“你要我,在这上面签名是吗?可以。”
言讫,廖有为竟罕见般,将素来严肃的面色,换了一副模样,冲秦嘉淇再度投去,和煦亲切般的目光。
毕竟对于此间天赋颇高的少女,和眼前之琴,所带给他的莫名亲切感,都令他难以抗拒,那份内心的悸动。
秦嘉淇见到对方,突然换了口吻,当即心头一直悬着的担忧,总算点点退却。
她在轻应了一声之后,立刻小碎步般,跑回沙发边,视线探向闺蜜罗悠,与其点头微笑示意。
罗悠会意,自口袋中掏出了,一只金色的记号笔来,继而将之递给秦嘉淇,也便跟着站立起身、凑近前来,于后者耳边衷心夸耀。
“嘉淇,你真厉害!”
秦嘉淇并未当即回话,她努力压抑下,内心躁动紧张的情绪,折身将手中之笔,递给廖有为。
自己则认真小心地、端住琴颈琴身,一脸希冀般,看着对方在尾板上,留下了自己颇具艺术感的签名。
做完这些,不待少女连连颔首、致谢待毕,廖有为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冲身旁女儿挥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