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从心开始
对于高欢、司马子如、刘贵来说,五原二锅头的度数已经习惯了。嘴上说着饮甚,实际一口只喝半杯。
温子升三人还像平时那样喝酒,一两一杯的白酒一口便闷进去了。问题是,这不是他们日常喝的浊酒、米酒一类的酒,是经过提纯的烈性白酒。虽没有办法测量度数,但凭着口感,高欢也能估计出足有五十几度。名义上叫二锅头,实际还不是发酵酿造的白酒。酒厂正在建设当中,酿酒是需要过程的。高欢将这种提纯白酒命名为“五原二锅头”,只是为了某种纪念。谁也不明白为何叫“二锅头”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高欢也不解释。
郭义性格比较内敛,虽然一口烈酒下肚差点返上来,可他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温子升和赵元则一杯酒下去,所有的矜持立刻不见。
斛律金和厍狄干也是第一次品尝这么烈性的白酒,一杯酒下去同样脸红脖子粗。斛律金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感叹的说道:“这酒,烧红的刀子,厉害!”
高欢惊异的问:“你刚才说什么?”
斛律金说:“我说这酒浓烈,像烧红的刀子,喝下去烫嗓子。”
高欢哈哈大笑。心说斛律金这小子天生就该是名人。唱了一首《敕勒歌》,流传了一千五百多年,经久不衰。自己穿越后提纯的白酒他也能准确命名。叫什么二锅头,名不副实。就叫“五原烧刀子”,听上去野性霸气,很符合这酒的性格。
“高兄意思的什么?”斛律金又说了一句他那主谓颠倒的特别汉语。
“就听你的,这酒以后改名叫五原烧刀子。子如,回头发给阿六敦一百两银子的发明专利费。”高欢说。
“这得要改名?二锅头的名声刚刚传开。”司马子如提醒道。
“以后就改叫烧刀子。诸位不觉得这名很霸气吗?”高欢寻问众人。
“高兄,兄弟有点不明白。你一会儿天上,高不可攀。一会儿地上,俗不可耐。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郭义发出疑问。
“是啊!哪个你才是真正的你?”众人异口同声的问。
娄昭君侧脸看着高欢,眼眸里浓浓的笑意当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都是我啊,怎么了?诗词歌赋,琴棋画和油米柴盐酱醋茶不矛盾啊!你们非要将二者对立起来,贻害无穷。就拿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来说。当初孟子与齐宣王问对,本意是劝诫齐宣王实行仁术。可手头没什么经典案例可以引用。正好齐宣王曾经因为不忍心看着有人杀牛取血祭钟,便生拉硬拽的说齐宣王既然有此仁义之心,一定能统一天下。这摆明是孟子忽悠齐宣王嘛。可你们这些人雅士硬说,君子不忍见牲畜被杀的血腥场面,故远离庖厨。为了逃避劳动,假借孟子之口,给自己寻找心理上的安慰,却以君子自居,岂有此理嘛。你们不忍杀生,却要大鱼大肉,还要霸占道德制高点,太不要脸了。有本事你们别吃荤腥,改吃草得了。”高欢扎心扎肺的抨击,让在座诸位目瞪口呆。君子远庖厨还可以这么解释啊!
温子升差点将一口烧刀子喷到高欢脸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高欢说:“圣人之言就是你这么理解的?”
“要不还能怎样?圣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圣人。你以为圣人就不骗人了?傻不傻!问题的关键在于圣人骗人的出发点是祸国殃民,还是普度众生。前者就是大奸大恶之徒,后者就是圣人的良苦用心。齐宣王多傻啊!见不得别人杀牛,却让人将牛换成羊杀了。大牲口和小牲口本质上有区别吗?孟子硬是牵强说这是齐宣王的仁爱之心。你说孟子是不是在忽悠齐宣王?你看看这条三尺长(0厘米)的黄河大鲶鱼,经过红烧后,加入葱姜蒜,少许精盐,是不是色香味俱全?再看这条大鲤鱼,去鳞、去刺,可以涮着吃。也可红烧、清炖。还可以切片当鱼脍吃。这盘小鱼仔,加面酱,经过小火熬煮,鲜美无比。这盆鲫鱼汤,滋阴壮阳,美颜润肤,难得的佳品。还有这盘白条,炖煮时一定要小火慢炖。只需一点精盐和葱花即可。最难得的是这松鼠鱼的做法,不仅考验厨师的刀功,关键在于糖霜加入的时间,早不行、晚也不行……”高欢滔滔不绝的讲述每种鱼的做法,在座的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如果我也自诩君子,你能吃上这么好的全鱼宴吗?一个人是不是君子,不在于他做什么,而在于他为什么而做。我亲自下厨做一顿丰盛的全鱼宴招待远方的客人,难道很低贱吗?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个乐法?当然是珍馐美味,推杯换盏。酒酣耳热时,你写一首诗,我和一阙词,那样才有意思嘛。我若干巴巴的吟首诗给你听,然后让你打道回府,还不让你等骂死?”
“……我听说洛阳人士子当中清谈阔论者甚多,何不食肉糜者依然存在。高高在上,官僚主义,心底再怎么善良也无济于事。比如说这鱼,好吃吧?我只讲了怎么烹调,还没讲怎么捕获,怎么养殖。不知道如何养殖、捕获,这鱼好不好吃和你有关系吗?不知道每种鱼的特性,你怎么知道哪种佐料烹制的鱼才能好吃?黄河鱼有股土腥气,怎么去除土腥味?不知道吧?就算我现在把所有制作过程告诉你,你也做不出同样鲜美的鱼宴来。为什么?理论要联系实际,实践出真知。空谈治国之道,与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有何区别?所以说,实干兴邦,清谈误国。”
郭义第一个站起来激动地说:“受教了,高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理论联系实际,实践出真知。说得太好了!郭某多年以来的困扰,今天茅塞顿开。达者为师,先生受郭某一拜。”说罢离座,站在地中央深深的向高欢鞠了一躬。
“别别别,你这是干什么。我只信口胡说,你姑且听之。倘若有只言片语能够启发郭兄心智,善莫大焉。倘若没有点滴受益,就当牙慧唾弃。”高欢又开始假惺惺的。
司马子如撇着嘴道:“郭兄敬你先知,你接着便是,何必假惺惺的。刘忠武,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忠武是刘贵的字。
刘贵道:“就是就是,我同意遵业的意见。矫情什么嘛。”
司马子如得寸进尺的道:“本来我也想拜你为师,毕竟如此高论不是谁想听就能如愿以偿的。可你言行差距太大,简直判若两人。听你讲话,如醍醐灌顶。看你做派,令人不齿。难为死我了!”
“滚!”高欢翻着白眼骂道。
众人哄堂大笑。郭义讪笑着回归座位,但他确实心有所感,看高欢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娄昭君完全被幸福包裹。高欢的一颦一笑,嬉笑怒骂,牵引着她的全部视线,连平时最爱喝的鲫鱼汤也忘了喝。
平心而论,温子升还是第一次听人浅显易懂的讲解清谈与实践的关系,发人深省啊!作为洛阳公认的人士子,他常常为自己的才学骄傲。从小求学在大儒门下,经学典籍烂熟于心。多少次背诵孟子金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然而,亚圣的教导真的领悟透彻了吗?所谓“增益其所不能”的真实含义究竟是什么?难道不是高欢所说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本领吗?高谈阔论天下事,却不知全鱼宴从何而来。这样的我真的值得骄傲吗?
斛律金和厍狄干心思没那么细腻,但高欢讲述的道理浅显易懂,他二人也深以为然。酒宴进行到这里,斛律金觉得该自己敬杯酒了。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阿六敦不会说话,但心是火热的。敕勒人实在,没啥说的。只要在座的兄弟需要,阿六敦赴汤蹈火。喝了这杯酒,我们是兄弟,生死不弃。”
说话也是个技术活。不在于你能说,而在于你会说。斛律金汉话都说不全,但句句暖人心。这种人,即使他骗你,你都会相信。诸位自诩有些化底蕴的人都被斛律金朴实的语言感动了。一两一杯一口喝干,谁都没有耍滑头。
厍狄干是这些人当中话最少的。一是因为不熟悉,二是他始终弄不明白高欢的用意,所以话很少。但是,酒精熏陶下的男人,很少能坚持酒后不吐真言的。今天他也看出来了,高欢主动靠近他,确实没什么恶意。虽然他一直没说,无非就是想利用自家的势力,还能怎么样?看透了这一点,厍狄干也彻底放松了。他也如斛律金一样站起身来,腼腆地说:“有幸认识这么多朋友,厍狄干非常荣幸。是高欢哥提供了这样的机会,我先给欢哥和嫂子敬杯酒。”
这是今天中午第一个提出给娄昭君敬酒的人,而且是以嫂子的身份。娄昭君简直没脸见人了,躲在高欢身后不敢露面。司马子如不仅把一口即将下咽菜喷的满地都是,而且呛了嗓子,咳嗽的要都直不起来。
高欢骂了司马子如一句:“没出息的龌龊货。”转而对娄昭君和风细雨的说:“昭君,阿干要给你我敬酒。你这当嫂子的以后可要多照顾阿干兄弟。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害臊。”
娄昭君此刻躲无可躲,也就大大方方的起身举杯说:“谢谢阿干,以后多来五原走走。你欢哥忙,我亲自下厨招待于你。”
“谢谢嫂子,我会的。”厍狄干一口喝干一杯酒。
高欢别有深意的看着厍狄干,也喝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