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尔斯洗完澡后只穿了件T恤,袖子挽到最手肘以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被埃德温抱着,有些差别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过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热。
埃德温和他不太一样,身上永远有点淡淡的冷香,他对男士香水一窍不通,只觉得那味道初闻淡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当意识到时香味已经抹不去了,无论走出多远都还记得他身上的那股香味。
像淬了冰的植物香气,后调却意外地醇厚绵长,以前扎尔斯偶尔想起它时会认为是香味太独特,但现在他觉得,也许是因为在埃德温身上,所以才显得那么独特。
他有点舍不得这个带着凉意的拥抱,于是抬起手臂,回抱住了对方。
这么说可能有点怪,不过扎尔斯是真的觉得气氛还挺温馨的,直到片刻后,埃德温拥住他的那只手缓缓放下,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咖啡杯在他的另一只手里,他垂眸看杯子里剩下一半的咖啡,低声道,“我偏执,因为赫尔莱特的消失,和最讨厌他的里诺尔打了一架,削了他一只翅膀;我冷漠,因为艾在那场战斗中受伤失踪,随后我被流放到这里,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却一直没能找到他。”
“……不是你的错。”扎尔斯安慰他。
埃德温摇了摇头:“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他会被困在‘不归之森’里,因为从不知道他还带人去过那个地方。”
“那就更……”
扎尔斯想说“那就更不能怪你”,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埃德温就打断了他:“他是听我说赫尔莱特失踪了,才带着人去找的。”
他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至于最后一点,”埃德温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没杀过人吧?”
他们离得很近,还是伸手就能拥抱的距离,扎尔斯坐在属于埃德温的那张大床一角,对方的气息近在咫尺,好像光凭呼吸就能判断一个人,但当然不是这样。
他了解埃德温,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对于对方而言不值一提,不过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分辨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你没有自己说的这么坏。”
扎尔斯和埃德温对视,为他这一系列“自白”下了结论。
埃德温没有说话,良久,他越过扎尔斯把杯子放在临时充当桌子的椅子上,随口道:“你既是我的助手又是契约者,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但我确实不在意人类的死活,比如上次那个疯女人,把贝丽坦的意识从她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我差点就顺带把她杀了。”
“你没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同类,不止温妮夫人,也包括其他大部分的人类。”扎尔斯说,“其实……我觉得这不是坏事,如果和现在相反,你可能要花比人类寿命更长的时间去忘记一个人。”
埃德温笑了笑,没反驳他的话。
扎尔斯很认真地站在自己的立场和位置思考,而且偏心得很彻底,他能感觉到。
然而事实上,不止是人类,连恶魔和白地人都无法让他共情,因为他和两边都格格不入,即使是瑟坦那等一众族人,也很难体验到他是什么样的处境。
“名义上,我们已经融入了地狱,和恶魔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地方,虽然时有争斗,但他们始终没有把我们推到白地一方。可事实是地狱君主只想借助赫尔莱特的力量在和白地的战争中取胜,这样他们既不用折损大恶魔,也不用担心落败——最了解白地人的,永远是他们的同胞。
“所以来到地狱的白地人其实生活并不平静,他们像游离在夹缝之中,既不属于白地,也不被地狱接纳,至今仍然封闭地生活在白银荒漠的尽头。”
他用的是“他们”这个词,也就是说,其实他并不把自己当作他们之中的一员。
察觉到扎尔斯的目光,埃德温笑了笑:“我没有和他们一起生活过,从黑晶殿出来后没过多久,赫尔莱特消失,我才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他们的首领。”
空有首领甚至王的名头,却对自己的族群没有归属感。像这群白地人游离在双方势力之外,埃德温其实也不认为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是不是有点矛盾?”他说,“但就是这样,出事之前,我只和艾保持着稳定的联系。”
扎尔斯点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他的感受:“你觉得自己不属于他们,但其实,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哪一方的人。”
他说得很直白,即使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被人点破了一直隐藏在心里,连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的想法,埃德温的瞳孔还是有一瞬间的收缩。即使他掩饰得很好,情绪波动还是传达给了扎尔斯。
“别担心,”扎尔斯拍拍他的手背,笑着说,“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有缪恩,有汉娜,还有我陪着你,不是吗?”
埃德温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地遂了他的意,逐渐放松下来。
“……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不是说了吗?我很有心理辅导的经验。”扎尔斯故作轻松地说。
埃德温挑起一边眉毛,其实已经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但还是想逗逗他:“真的?”
他只是觉得,扎尔斯警校毕业,学的也不是相关专业,也许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接触到所谓的心理辅导,结果扎尔斯被他怀疑一下就露了馅,叹了口气,问他:“说谎说得很明显吗?那我坦白好了,其实是我有丰富的被辅导经验,不过也没学到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你。”
不想再在自己的问题上纠缠,埃德温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被辅导?”
扎尔斯点点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推荐到19号来?”
他把自己毕业前夕经历的那场意外和之后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有点礼尚往来的意思——埃德温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诉了他,虽然他人生的前二十年说不上精彩,也没那么跌宕起伏,不过了解是双方的,扎尔斯并不介意把这些事说给埃德温听。
“所以你看,我也不是没杀过人。”他耸了耸肩,“其实只要事出有因,不是坏事,就都能理解的。”
心理辅导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管用,那之后他偶尔还是会梦到自己开的那一枪,明明没有记忆,梦里却鲜明得像电影。扎尔斯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开了那一枪,但来到洛克希尔街19号以后,这些事都逐渐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开了枪吗?”埃德温看着他,“我可以帮你想起来。”
“你不要再读我的想法了,”扎尔斯有点无奈,“都过了那么久,想不起来就算了,他们也不会把没做过的事情安在我头上,这个案子严格说来我还算是立了功。”
想不起来就不再纠结,现在他有了新的工作和生活,那件事其实早就不再困扰他了。只是想要安慰埃德温,他才顺口这么一说而已。
埃德温却不这么想:“如果你很在意,就要验证它的真假,不能被真相不明的‘记忆’阻拦前行的步伐——”
他说得头头是道,扎尔斯举手投降:“我现在的目标和它没有关系,不过好吧,如果你想,那就看了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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