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季是地狱的时间单位,一季等于人类世界的四十年左右,粗略算来,五个昏暗季以前恰好是赫尔莱特失踪的时间。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他的说法计算,赫尔莱特根本没有失踪,早在两百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不管眼前说话的这个是不是地狱君主本尊,开这种玩笑都超出了埃德温能容忍的范围,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冷声道:“请不要愚弄我,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很重要。”
“你怎么不记得了?”那声音说,“他在结束战争后发现自己灵魂受损,所以才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把你从黑晶殿放出来培养——要不是他玩这么一出,我还不知道他倾尽你们一族的人力建那样一座宫殿,居然只剩为了把自己的孩子藏起来。”
“……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年轻人。”他眼前的空气变得灼热扭曲,一个人影从虚空中走出来,继续对他说道,“赫尔莱特在死前和我做了个交易,以自己的一半力量作交换,来保证你们一族,尤其是你在地狱的容身之处长久存在。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因为他的力量实在好用,让我不用再在王座上整天坐着,可以不露面就在地狱来去自如了。”
那是个年轻人的身影,身材颀长,穿着拖地的黑色长袍,背上有三翼,两只属于恶魔的蝠翼,余下一只像被拼接在右肩上的古怪装饰,是黑色的羽翼。
他的左脸已经腐烂得仅剩骨头,右脸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眼睛紧闭,仅靠左边眼眶里那抹忽明忽灭的黑色火焰视物。虽然完好的右脸是和身体相称的年轻,但和只剩骨头的左脸结合在一起,看起来根本不像统治地狱的掌权者,反而像个被驱使的不死生物。
“你到底是谁?”埃德温握住微微颤动的“逝星”,盯着他背上那只耷拉着的黑色羽翼问。
那人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站定,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没有张嘴,像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你来这里要找谁,我就是谁。”
“你右肩后的单边羽翼,它原本的主人是赫尔莱特。”
埃德温语气笃定地说。
“是的,”对方没有反驳,“他自愿将它给了我,用作交易的条件之一。”
“他是怎么死的?”
“自愿把一半灵魂按照约定给了我,另一半被他用来铸造成武器。连灵魂都四分五裂,他当然不能在你面前存在太久。”虽然没有眼神可言,但埃德温仍然能感觉到他在注视自己手中的剑,“你的剑就是其中之一,但上面施加了封印,你一直以来都没发觉吗?”
其实他已经发现了,就连和里诺尔的那一战中自己也没能发挥出这把剑的全部力量,但刚才这个人从虚空里现身的时候,“逝星”却在难以察觉地微微震动,像是呼应久未相见的另一半。
既然他说“其中之一”,那么另一部分应该就是“陨月”了。后者他几乎没使用过,也从没想过这两件武器会是用赫尔莱特的灵魂打造出来的,如果眼前的人说的话不假,那么他长久以来一直无法真正驱使“逝星”和“陨月”的原因就有了解释。
但他并不相信对方说的话,或者说,并不完全相信。
“翅膀是他自愿给你的,灵魂也是他自愿和你做了交换,所以你能够使用属于他的力量。”埃德温笑了笑,强行压制住有些兴奋的剑,让它渐渐平复下来,“在你的说法中,自己得到的所有利益都是赫尔莱特自愿付出的,他的灵魂四分五裂,却把族人和我都托付给你,是不是有点太天方夜谭了?”
对方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顶着禁制回到地狱找我?你现在应该已经快拿不动这把剑了吧?”
他越过埃德温,步伐缓慢地向自己的王座走去,那姿态与其说走,不如说更像是在空中漂浮着,身后的蝠翼和羽翼都收了起来,像个顶着年轻外壳的垂暮老者。
埃德温注视着他的背影,原本在考虑要不要趁机偷袭,但很快被那个背影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第一次看到黑晶殿以外的世界时,引领他走出大门的人,也有着相似的背影。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仰视走在前面的人时只觉得对方格外高大,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不仅是黑翼,连这具身体都是赫尔莱特的吧。”在对方坐上王座以后,他才开口说。
用的是陈述句,语气肯定,并不需要回答。
因为长袍背后为伸展那一对半翅膀留出了位置,他已经看到了和右侧羽翼相邻的疤痕。
那是斩下左侧羽翼后留下的伤疤。
“既然你已经发现真相,那么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前面提出的问题了。”王座上的人回望向他,左侧眼眶里的那簇火苗不甘寂寞地跳动着,右侧眼睛仍然紧闭,不合常理地“注视”着他的脸,“我确实是你要找的‘地狱君主’,但也只是一个依靠拼接的各种力量苟延残喘的亡魂。赫尔莱特发现我的身体即将腐败,于是主动提出要做这个交易,条件是保证他的族人能在白银荒漠继续生存,以及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