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母亲…”
邓云合已经定下神来,拍拍她的手背,“没事,我们先去接旨。”
一行人匆匆往正堂去,要从后面的侧门进时,又见一名女使低头过来传话,“夫人,主君夫人只消夫人一同听旨应答便可,小娘子不便出面。”
听旨便听旨,应答什么,还只许他们夫妻去?
邓云合更加懵然,但正堂已经近在眼前,只好对李氏道,“如此,劳烦你们在抱厦稍后,鹿衔,帮我招待着。”
沈鹿衔心下焦灼,也只能应是,引李氏进隔壁。
抱厦和正堂不过一墙之隔,有什么风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邓云合撩帘进去,就看见沈怀庸身着朝服候在那儿,李玄和太常寺卿站在对面,外头绛红箱奁垒了一院子,隐约似有禽鸣。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敢将眉心皱得更深,上前敛衣下拜,听对方道,“皇帝咨尚令沈怀庸。浑元资始,肇经人伦,爰及夫妇,以奉天地宗庙社稷。今使使持节太常祝原以礼纳采。”①
邓云合脑子里嗡的一声,宛若平地一声惊雷直劈颅顶,差点弹起身,被沈怀庸死死按住。
她瞪大眼睛看向身侧紫袍,大脑犹是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皇帝要娶继后?这是娶亲纳采?纳到她家里来了?纳给谁?
抱厦内李氏母女亦听的清楚,都茫然相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而后便听沈怀庸沉声应,“皇帝嘉命,访婚陋族,备数采择。臣之女鹿衔未闲教训,衣履平常。钦承旧章,肃奉典制。臣沈怀庸稽首顿首,再拜承诏。”②
许家母女齐齐看向沈鹿衔,许令仙面色顿变,甚至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
东宫太子刚死,本以为沈鹿衔从此尴尬孤零,想不到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继后?
那她这个侯夫人算什么?她今天上赶着来耀武扬威的什么?
许令仙实在难以置信,如此荒谬之事,今日竟活生生发生在了她眼前。
李氏却是脸色发白,本是因着太子战死,朝局扭转,才赶着定下和云家的婚事,若皇帝驾崩,沈鹿衔便是新帝嫡母,来日必然垂帘,沈家仍是大权在握,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要是退婚,只怕便和谷阳侯结了梁子,往后再想找合适的大族结亲,也不可能了。
她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向沈鹿衔,也忍不住怨怼,沈家到底是怎样的好本事,眼看太子战死,皇帝也不行了,竟还能把攥权位,这是要代代长青么。
沈鹿衔却压根没看她们,只是垂着眸,一双剪瞳无波无澜,看不出喜忧。
时人凭吊才上身的深衣素冠在大婚前的纳采问名声中无比扎眼,她本人仍像个白玉净瓶般尘事不沾,靠在圈椅中不发一语,恍若置身槛外。
外头太常寺卿祝原已经念完了告期的诏,吉日定在次月甲辰,也就是半个月后。
告期礼毕,祝原道,“大人夫人请起,届时陛下会派人前来府上迎拜新后至太极殿。臣恭贺大人夫人,宫中还有诸多事宜待臣操持,先行告退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府上忽而沉入了一种渗人的死寂,沈鹿衔闭目,扶着把手起身,抱厦后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邓云合摔手进来,神色冰冷无比,犹然齿间打战,强忍着送客,“许夫人,府上今日恐怕顾不全招待了。”
许令仙眼底不甘,紧握粉拳,被李氏在袖下握住,先前那点凌人和嘲讽早已了无踪影,“岂敢岂敢,该恭贺沈大人阖府大喜才是,时候不早,我这便携小女归家了。”
说罢拽着许令仙出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府。
等她们消失在视线里,邓云合转头,面色铁青,眼圈通红,紧紧盯住了身后神情孤注,双肩却微塌的沈怀庸。
她伸手,直直点着他,指尖不断发抖,当着沈鹿衔的面迸出几个字:“王八蛋!”
而后她一把攥住沈鹿衔,放声吼,“卞妈妈!备车!我要进宫!”
沈怀庸见她这副模样,忙上前阻拦,“夫人!”
邓云合拚力推搡,“滚开!”
“夫人,你先听我说…”
邓云合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听你说什么?权势熏心的东西!太子尸骨未寒,你竟然…竟然…”
她滚下泪来,多年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你对我们母女没有情分,在你让我苦等十年还带回个野种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你对我没有情分!可鹿衔到底是你亲女儿,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么害她!”
沈怀庸听她旧事重提,习惯性地申辩,“我早说过,顾儿是我战时收养的孩子!”
“你还敢说!”邓夫人越说越伤心,狠狠抹了把脸,一把攥住沈鹿衔的袖子,“我现在没工夫和你扯这个,卞妈妈,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