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鹤山庄原是前朝一个逆王的私庄,占地不大,但十分豪奢,且与山林融为一景,不论里头如何作乱,生人入山,皆如进无人之境,沈鹿衔带着云渐七拐八绕,终于赶在戌时末摸到了庄子附近。
云渐刚安顿好马,便听见异声,一把将她拉到树后,下一刻,两个侍卫举着火把从旁边走了过去。
沈鹿衔拽了下云渐的袖角,轻声道,“这里视野受限,西北半里外有棵古松,可以看到院里。”
她第一次参与这种事,又碰见巡卫,不免有些紧张,话都说完了,手还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云渐察觉到了,低声笑问,“姑娘从前这样无拘无束,连树都爬过?”
沈鹿衔脸一热,“我听旁人说的还不行吗。”
云渐似有兴味,“谁?”
沈鹿衔眼神却是一黯,还是答了,“殿下儿时同先太子和长公主在这里放过纸鸢呢。”
很多年前的春天,他们精心裱绘的流莺纸鸢就挂在树冠上,太子为了取下来,还被东宫的老中官训了一顿。
云渐眸色也沉了下去,“走吧,这次让你亲眼看看,能不能望进庄子。”
他轻功极好,即便带着一个人,落在几丈高的古树上也没发出声响,沈鹿衔朝下看去,但见庄内灯火如星,一排排甲胄不时穿行而过。
沈鹿衔担忧道,“他们人多势众,把守这样森严,我们两个…”
但她看到云渐的侧脸,话音倏地停住。
云渐冷然望着山庄正中灯火通明的楼厦,眼中尽是雪亮的杀意,“我告诉过逐溪,只要摸清交易点,便去京郊大营找李蹊的兵,过来把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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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楼内烛笼高挑,轻纱幔帐,丝竹管弦配着舞姬翩跹,一排排美人款步而来,为前厅的显贵公子们斟酒漫酌,席上流觞粼粼,宛若瑶池之境。
但这场酒宴上首的并非孙焘,而是王林的连宗兄长,安国公家大公子王桓之。
虽同有爵位,但公侯等级有差,王家与本朝才靠军功起势的孙家又不同,他们本就是江东世家,树大根深,据说在吴越楚等地皆有产业,孙焘通过王林搭上王桓之,自然诚惶诚恐,恭维敬酒,生怕怠慢。
“我从前只当宫宴气派,今日到此才算见了,和小公爷的席面一比,从前去的都是什么玩意!”
王桓之是建京有名的贵公子,举手投足皆是贵气,闻言也只是淡然一笑,“席面不过是个架子,能博众人一乐便罢了,若论起来,孙公子才是东道主。”
孙焘心花怒放,“哪里哪里,太折煞了。”
“桓之很乐意结交孙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听阿林说,孙侯爷得了批极好的骏马,公子为族人操持家业,我也有意帮一把。”
孙焘更是恭谢不停,王林笑道,“孙兄还有所不知,国公爷在金平道素有威信,如今南北事端不断,若你们两家早有交情,那批马直接从金平道过去,省去多少工夫,又多挣多少分利呢。”
金平道直通上游,那里的羯人出价必然比东边高许多,孙焘又惊又恨,几如看见孙闵割肉,侯府散财,忙斟了杯酒巴巴捧过去,“金平,不愧是金平,不知国公爷可愿做这笔生意,容我们孙家也上去走一走?”
王桓之道,“孙公子这次做的好,我自会和父亲说。”他话音一转,“咱们去看看马罢,总不能让我这些朋友白来。”
孙焘连连应是,王桓之目光落在席面最末的少年身上,眯了眯眼,“那是谁?”
小柏此时正在位子上坐立难安,孙焘不准他带旁人过来,和其他人又说不上话,如今酒过三巡,他也强喝了几杯,正是煎熬的时候,忽听见前头王林叫他,“小柏,来——”
小柏酒都醒了一半,忙快步过去见礼,听见王林道,“他就是我之前和您说过的,万家外甥袁柏。”
王桓之颔首,“万员外家财万贯,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听阿林说,你想帮表兄们挑些骏马?”
小柏额角冒汗,心跳飞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反应倒把王桓之逗笑了,“这些马卖与你,可是要登记造册的,来之前,你可同万员外说了?”
小柏脸一白,但他今日本意原也不是买马,于是壮着胆子扯了个谎,“是,舅舅他…他也很高兴。”
王桓之笑意更深,“好。”
若在从前,他们这些江南权贵岂会同孙焘牵扯,不过是朝廷南来后权贵更替,新出门户渐趋势强,而旧族门户逐渐式微,不能眼看着对方侵渔自身,正好想办法将其绑在一条船上罢了。
襄城侯背后是崔巍一党,可那老泥鳅滑不留手,自然要从他的傻儿子身上想主意,不曾想孙焘又捎带了个小铜山,也算是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