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停了。
积雪映着晨光反照进窗牖,刺得人双目生疼,云渐直接被这雪光从深睡中拉出,双眉紧蹙,艰难撑开眼皮。
恢复意识的刹那,他便尝到了宿醉的苦果——脑壳像是被铁锤子砸开一条缝,还有人拿着铁楔子,顺着那道缝铿铿锵锵往里敲。
他战场上受过多少刀斧伤,都没觉得如此难受,捂着太阳穴闷哼了声。
旁边人被他的动静弄醒,“呦,少主公醒啦!”
云渐视线聚焦到逐溪脸上,哑声问,“这是哪?”
“仪鸾司啊,还能在哪?”
仪鸾司,他是怎么回来的?
云渐头痛欲裂,蒙住被光线刺痛的眼睛,昨天晚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昏暗的大殿内,沈鹿衔望着他,一贯轻柔和缓的笑意僵在了面上,“为什么?”
她张了张口,“是因为楚王吗?”
“不,和谁都不相干,”云渐道,“是我自己。”
他望着她清透的眼,声音低哑,“殿下可知,有些人有些事,举心动念,便是罪业。”
沈鹿衔怔忡,她似乎有些茫然,可很快,眼底便涌现出一种剧烈的他看不懂的情绪,将这层迷惘尽数掩盖了,“我不同意你走。”
她咬唇,扬声唤人,“月轻,云指挥醉了,把他送回仪鸾司去。”
她说完,转身便要走,云渐心里发急,起身唤道,“殿下!”
“你住口!”沈鹿衔拂袖回头,眸中竟有水光闪烁,“我说我不准,你们一个都不许走,都要在我身边好好待着,灌多了黄汤,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云渐怔住。
他喉咙用力滚动了一下,“我必须走。”
“你敢,”沈鹿衔声音微微发颤,“你若是抗旨,我就让人把你关起来!”
肩膀被人推了两推,云渐回神,对上逐溪憋笑的神情,“亏得少主公放了我们鸽子,自己跑出去喝酒,崔巍犯那么大事才禁足半个月,您干了啥和他落一个待遇?”
云渐惦记着离京的事,“我的职位也被撤了?”
“这倒没有,”逐溪欠儿兮兮的,“您还是仪鸾司指挥使,还能继续在宫里,没被赶出去住客栈。”
“……”
云渐寒着脸,一脚把他踹下榻,“滚。”
*
甘露殿内,沈鹿衔和沈怀庸在正殿召见南诏来使。
“予明白,使者是担心乌孙回因与贵邦之隙倒向羯人,贵邦向来以商运为要,不曾在兵马上留心,而羯人逞凶噬杀,乌孙若与羯人联手,难保不会染上羯兵习气,借其强势挥刀南下,届时王师子民都将置于炭火之上,举国难安。”
“太后英明,”使者皮逻休道,“西蜀门户陈兵不多,又无天堑相隔,倘若羯虏借此南下向东,蜀中臣民也无法自处,望□□从中调停,也是裨益自身。”
沈鹿衔笑了笑,“使者应当知道,就在两个多月前,我朝云李二位将军才从蜀中得胜还京,羯军兵败退守,未敢寸进。”
皮逻休恭声道,“云将军这一战谁人不知,连小臣王上亦十分敬服,只是…”
“他归来前,曾整合蜀州西北各路流民帅,如今坞堡与方镇俱已联结,”沈鹿衔慢条斯理道,“若羯人真要舍近求远,自西东向,我军未尝不能应对。”
皮逻休眼底微震,他本是想靠着地缘之势和大邺朝廷谈条件,没想到云渐已经在蜀中铺好了后路。
须臾,他敛衣长跪,肃容道,“□□深谋远虑,小臣拜服,还望太后垂范示恩,感激不尽。”
莲花更漏发出轻微的吧嗒声响,沈鹿衔看了一眼沈怀庸,微微弯起眼角。
“依予看,使者不必思虑过甚,羯军暴虐世人皆知,乌孙未尝没有顾忌,从前依附羯人的汉臣无一人善终,这便是例子,他们也怕引狼入室,沈尚同乌孙左当户有些故旧,如今当户深得老单于信任,两人俱是明理之人,若我朝尚致信于他,请他向单于阐明利害,贵邦困境自然可解。”
听到沈怀庸同乌孙国人有故,皮逻休十分讶异,“早听闻沈相高朋满座,却不知还有这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