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的冬日向来大雪积重,霜降一过,若有大雪至,街头行人将锐减,商铺也纷纷闭铺。为了抵御寒冬,如今正是街上人群摩肩接踵之时。
“车夫,且快些,莫要耽误时辰。”被困在街上已有一段时候的大理寺少卿马车传来随侍的催促,让驾车之人诚惶诚恐。
“世子,今日人太多,实在不敢速行。”他仔细御着车,还不忘吩咐见了车驾驻足的百姓多避让。
谢珩钰掀开帷幔,周遭见了他真容的百姓皆熙攘起来,满目爱慕与羡愉。
车夫抹着额角的汗,心中更是为难了。
世子每回出行总得比别的贵人废些时辰。若是他愿意如他人一般带两个伺驾随从在前头负责辟道。定会省去不少麻烦。可他生性宽仁,不忍百姓因此受伤,一来二去,这辟道且不可致人受伤的重任就落在了车夫身上。
正忧愁着该如何在这满目皆是人的街上突出重围,车厢之内传来了温润地声音:“怀谷,你先随马车而去,我自行回府。”
被唤做怀谷的随侍满脸惊诧:“属下怎能丢下主子先行!”
“无碍。”谢珩钰温声拒绝随侍,下了车驾。
素色锦衣一尘不染,面容清俊洁白,目不斜视行走于人群之中。尽管两旁满是惊叹与倾慕,却无人敢上前阻行。
谢家世子如璞玉无暇,是洛京百姓心中的第一公子。
可此刻这第一公子眼中,只有堤岸枯柳旁独自垂泪的姑娘。
怀谷远远看着自家世子所行方向,明白了方才他为何在掀开帷幔后有片刻的怔然。于是朝欲要随行的百姓吆喝道:“主子不愿耽误大家出行,烦请各位自行散去,莫要烦扰主子。还有前日掷果的姑娘们,主子体恤一片真心,已吩咐我把果子都送给了孩童分食,并叮嘱各位日后莫再如此,伤了人可不好。”
众人似乎早已习惯了由怀谷传达谢珩钰的话,皆认真听着。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对谢珩钰满是赞颂,听话地缓缓散去了。
谢珩钰在距离顾净言三步之外停下了脚步,思索一阵,下意识僵直了肩,才上前佯作偶遇:“顾姑娘?”
。
顾净言跑出将军府后对赵破奴的恼怒未减,甚至越发委屈。
她与赵破奴多年相伴扶持,心中自然明白他所想。与李沐不同,她只是气愤为何兄长不愿与她商量就擅自行动,并为此很是担忧。
她了解赵破奴,他可以为兄弟战死沙场,也可以为了苏念奴舍掉性命。
可为什么呢?这个一无是处,父亲还是逆贼的苏念奴,到底凭什么值得她的兄长如此相待?她嫉妒,愤恨,委屈,心有怨气多时,终于在今日彻底发泄。
她垂眸抹泪,哭得正是伤心,却被谢珩钰打断。慌忙抹着眼,抬眉见了来人,她有些惊讶地哽咽:“谢大人?”
她的双眸黑白分明,向来清亮灵动的眸染了水光,如浸水明镜,眼下红痣染上了绯色。本是让人怜爱的模样,却因面上未能收敛的惊诧而添了几分娇憨。
谢珩钰为她递了锦帕,她一边道谢接过,又用袖子抹了两把眼睛,展开锦帕便往鼻子上捂。
——嚏!
粗鲁地一声擤鼻,把谢珩钰怔在了原地。
“谢大人怎会在此?”顾净言并未理会他的错愕,擤过鼻子后心绪彻底收敛,好奇问道。
“随意走走。”谢珩钰撒了谎,问道,“赵将军可已归府?还是,刑部阻挠了此事?”
本是自家兄长被放狱的喜事,她怎在此无端哭泣?
顾净言摇了摇头,面露感激:“兄长已经归府了,此事还需感激谢大人相助。”
谢珩钰摇头:“此事我并未插足,姑娘不必言谢。”
两人寒暄一番,皆已无话。四目相对,平添尴尬。
谢珩钰看着她如幼兔般通红的双眸,心中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又软了心肠。
既然已因她下了车驾,便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谢珩钰低叹一声,突然问道:“姑娘可有碎银在身?”
顾净言虽困惑,但也摸了摸袖子,递了一颗过去。
谢珩钰谨慎地接过后,面容难得有些严肃,如临大敌。
顾净言不解他为何如此,正欲询问,就见他手指捏着碎银放于自己眼前,借着极其迅速地翻了一下,并在不经意间抖了抖手臂,接住了不知何时藏匿在袖中的碎银,捂紧在手中。
至此,他总算松了一口气,颇有几分自在地道:“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