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日自苏与安口中得知了不少线索,今日赵破奴并未闲着,早早起身往西军营去安排事项。
在李沐口中得知了陈漾的态度后虽有惊讶,却也感叹她的成长。更是拨了一批最得力的士兵安排护送她去雁北。
忙碌过军务后他才踏着夜色归府。
将军府人员稀少,灯火并不鼎盛,行在其中若是不掌灯,总有几分阴森之感。
赵破奴是个煞星,一向是不怕这些的。所以在院门看着不远处的屋檐下垂坐着一个人时,下意识以为府中来了贼子,警备地捏起了拳。
但在细看清楚来着是谁时,不由拧起了眉。
莹黄的罩灯被人弃在一旁,淡色微薄的光色泄在来人迤逦置于地的衣裙上,比霜白的堆雪更清冷幽然。顺目而上,她纤细的身子坐得笔直,头却微微低垂着,依稀可见她敛起的眉眼与挺直的鼻峰,无法看清具体神色。
赵破奴望了眼天色,抬步上前惊扰了她的沉静:“你怎坐在此处?”
苏念奴被他“惊醒”,下意识抬眸仰望来人。一向泠然的面容有着难以言状的惘然,带着陌生的戒备与无措。微弱的烛光下,乌黑的发与她茉白的素面成了浓烈的对比,透露出无尽的脆弱感,惹赵破奴下意识皱眉。
“将军回来了。”苏念奴很快收敛了神色,起身拾起了灯,语气稀松地解释,“饭后闲着无事,四处走走,行至此处歇息了一阵。”
赵破奴望着她衣裳上的寒霜,显然并未相信她口中胡诌的说辞。
苏念奴顺着他的眼看去,心中有些躲闪,又开口道:“夜色已深,我先回了。”
她的语气有些拘谨,并不似先前那般松快,避他如洪水猛兽。
她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即使是面临昨日如此兵荒马乱的局面,亦不曾如此进退失据。若非心中藏着心事,她绝不会在他的庭院前独坐良久后又慌张逃避。
心中对此有了决断,赵破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袂。梨白的锦袖一片冰凉,不难想象袖下人的手又会是如何的温度。
赵破奴凝起眼看她,沉声道:“进屋吧,无论何事,我总会帮你。”
苏念奴的眼微微一颤,抿唇不语,也没有再动作。
灯色之下两人的影子在袖间牵连,静默无声,互相坚持。
直至风声吹颤枯树的枝桠,积雪跌落响起沉闷之声。苏念奴终于重新抬眼,心中有了决断:“将军可记得当初你我前往刑部的路上,对我说过什么?”
赵破奴微怔,仔细回忆起那日的话,并未记得有何特别之处。若说是有值得他犹疑的,应当是在她坦言自己对父亲案件一无所知时,他曾认真回答过“我信你”。
“我与阿弟谈起旧事,想起一事,欲问将军。当日将军为何愿意信我?”苏念奴见他如此神情,心知他已明白自己所指,不由问道。
在诡谲波澜的朝堂之中,一切皆妄,难得“我信”。
更何况那时的苏念奴,是人人唾骂,叛国弑忠的罪人之子,还是杀害他义父陈逊的仇人之子。而这种信任,就连高令茹与谢珩钰之流也未必愿意交托。
所以他本不该信自己的。
漆黑的眸紧盯着他,苏念奴头一次是如此希望自己能看清一个人。
可赵破奴不知该如何答。
他尚记得那日她对自己坦白时的模样,忐忑地小心翼翼,就连簪在发上的东珠也如主人一般不安地打着微微的旋,看得他心中发软。他私心觉得,她是不该有这种神色的。
于是逻辑败给了情感,在一切未明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相信她。说到底,也不过因为是她,所以他才会信。
可如此痴妄,不论因由的话,即便是说出来,又怎可能说服得了她?
他在犹疑之中,不得其法,如困兽斗,最终只是含糊地答了一句:“你当时的神色不似有假,不曾深想缘由,便信了。”
而这一切落在苏念奴眼中,更似是在心虚。她见过他与谢珩钰还有太子谈话,说话时字带机锋,无一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方开口。又怎可能到了她这儿,就能“不曾深想缘由”?
夜来风急,散开了她心中漫起的冰凉,冻成了冷硬的晶体,冷得她的胸膛成了一片虚无。
明月幽光斜入院落,分明孤清绝傲,怎会舍得独独怜她一人?
难以呼吸的窒息感令她不敢再细问,只是轻吐出一口气,浅浅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起了慌:“阿弟与我生了争吵,不信我手中并无刑部想要之物。我心有郁结,行至此处时想起了这桩旧事,犹豫是否该问将军。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事涉苏与安,赵破奴倒也理解她方才的异样,并未再深究。
见她仰目时几近透明的苍白肌肤与不自然的绯色,他抿了抿唇:“小公子年岁尚幼,日后慢慢与他讲就是了。你往后有事,差人寻我直言便是。天寒地冻,冷病了岂不是更让人担心?”
苏念奴望着他的脸,难辨言语中的真假,只能浅笑了一下,并未答好,也并未答不好。
赵破奴听她提起了刑部想要之物,心中确实有一桩事需同她商量:“我欲去寻谢少卿,与他同去见一趟宋姑娘。”
苏鼎死前要苏与安去寻的,似乎并不是她。这“胡”字与“宋初曦”,没有一个音是相仿的。
赵破奴虽不打算在顾净言做好决定前告知众人谁是真正的宋初曦,但既然已在云引之处得来了线索,先去见一见谢珩钰与那假的宋初曦,倒也无妨。
谢珩钰带她出官奴所的原因并不知,若非为情,想来也只可能与苏鼎有关。何况此前谢珩钰一人去见宋初曦时并未问出结果,如今看来也怕并非真的未曾问出结果来......
“我认为此事,还是需与他开诚布公谈一谈才好。”他沉吟着,仔细分析其中利弊,补充道,“而且宋姑娘如今住在他的私宅,若要去见,只怕瞒不住他。”
赵破奴垂眸,目光放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这块玉,自她从谢珩钰手中取回后,便时常戴着,几乎不曾见她换过其他佩饰。
他抿着唇,有些难忍地悄声磨着指甲,轻声问道:“你可要同去?”
苏念奴并不知道他心里的不痛快,已然从方才的失落中回过神来思索起正事。如今听他问起,自然忙不迭点头:“自是要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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