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携两位皇子与臣子到宴,百官与女眷皆跪伏参见。
赵破奴不过左右逡巡一遍,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苏念奴。
她正起着身,眼眸一抬便撞上了他的,清清若水,剔透娴静。在与他相视刹那却骤然生光,微微弯起的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心生欢喜。
赵破奴喉结微滚,分明已经确认她并无异样,却依旧移不开眼。
过去他随义父进宫参宴,也曾遥遥窥望她高贵风仪。只是他从不曾得到苏念奴目光片刻驻足。想来她久居洛京,饱受争议与赞叹,又怎会在意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可就在此刻,她在奢华的琉璃宫殿内凝望自己,面目含笑,只为他一人。
只为他一人。
赵破奴被这个认知骇得猛然一惊,背部生出热汗来。他眉心一跳,慌忙别过了眼,不敢再看她。
两人相视过程并不短暂,但也算不得长久。坐在苏念奴旁侧的妾室见了,面上含讥讽之笑,道:“昔日长平郡主对谁都是冷眼相待,如今成了妾室,倒是学会讨好人了。”
苏念奴侧目看去,面色已经淡了下去。她只轻轻撇了那妾室一眼,并没有答话。
“怎么,难道苏氏你还认为自己比在座各位高贵不成?”
坐下一席皆是朝中官员带来的妾室,其实苏念奴并不认得。于是她放下了茶盏,缓声道:“各位是妾,我也是妾。家中大人与我相视,我回以笑礼,何错之有?夫人笑话我,实则也是笑话自己,何必。”
她的语气很是寡淡,也不甚亲切。说过后又自己斟茶,关注着首席之上皇帝与赵破奴的动态。
“你与我们如何相同?你是罪人之后,我们哪怕没有高贵出身,也是大魏良民,与你此等叛国之徒,怎可相提并论。”
苏念奴忌讳他人谈及父亲冤案,但现下也没法发作,只是薄凉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敢问夫人是哪家大人的妾室?”
“我是谁家妾室,与你何干!”那女子对着她仍有些发憷,不敢报出主家。
苏念奴正欲说话,就听见皇帝身侧的宦官高声问道:“妾室苏氏何在?”
她神情微敛,不再看那纠缠不清的妾室,站了起身。
皇帝召见她此前并非不曾有过。相反,过去皇帝对她与阿弟甚是喜爱,偶尔也会赠她一些珠宝华锦,惹人羡慕。
但这是她自被贬罪为妾后,第一次面见皇帝。
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她走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端庄稳重。就连发上的东珠金簪,也不曾有半点晃动。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情,面上脂绯唇红,似笑非笑,眸色清正地凝视前方,稳稳停在了殿前行礼。
皇帝看着她,久久不语。过后竟低叹一声,似有怜惜:“比起上次进宫,似是清瘦了一些。”
苏念奴淡淡一笑,眸间竟泛起淡淡的水光,却不曾落泪,答道:“妾下不过罪臣之后,何以得陛下挂虑。”
不见便罢,如今见了,又听她如此说着,皇帝愧欠之情便愈浓。可众人面前,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凝视她良久,始终不见她清白的水眸对自己带有仇恨之意,他总算放了心,侧目指向赵破奴。
“赵卿身上这披风的绣样,是你描的?”
苏念奴早知会有此问,遂恭顺应是。
“取自何意?”
“昔有骠骑将军孤征大漠,建郡燕勒,封狼居胥。以狼啸军破敌肠,是为祝福将军百战百胜,决胜千里,凯旋而归。”
皇帝双眸微亮,对她的话极为赞赏,抚掌叫好。
苏念奴又道:“图中苍狼凶悍,可依附将军衣袍之下,却被将军镇压,可见将军比之更为威武,大魏得将如此,自可长治久安。”
赵破奴一行人对她这不带喘气的恭维所惊,一时间皆用十分意外的眼神看她。
皇帝被她哄得高兴,忍不住给她赏了箱金子,罢了还道:“你这丫头,巧思不断,总能让朕高兴。就是......实在可惜了。”
苏念奴只是恭敬垂眸,并不回话。她不觉得可惜,更以苏氏一门为荣。
皇帝已经解惑,碍着身份也不好拘着她在此问话,很快便让她退了下去。
看着她往回走的背影,皇帝嘱咐坐在下侧首位的赵破奴:“苏氏为人聪敏,形容端正,若非父辈重罪,也该嫁入世家大族之中。你既在朕这儿讨了人,便好生待她罢。”
得到皇帝此话,赵破奴总算明白了他心中对苏鼎一案的想法,当然应诺。
韩王坐在他下首,心中不由嗤笑。这女人,赵破奴本就宝贝得紧。若非如此,当初抓人进刑部大狱他何至于眼巴巴地把罪认了,不敢离她半步。
韩王不知当初对于此事赵破奴早已对皇帝做了解释,但也并未出言讥讽。今日他是为了与赵破奴修补关系来的,自然不能再得罪他。
遂笑着,不断对赵破奴举杯邀酒。
一旁的王皇贵妃见状,不由笑着,开口与韩王一唱一和地恭维他。
赵破奴心知今日由王皇贵妃办宴便是要缓和他与韩王之间的关系,只能来者不拒。
前席尚在觥筹交错,苏念奴已经回到了下席之中。
看着她缓步归来,方才与她生了口角的妾室更是心妒。
闷闷不乐地吃着菜肴,又饮过几巡甜酒,侧目看着那处事不惊,神情淡然的苏念奴,心中更有火在烧。
她出身不高,没有读过什么,全然是仗着一张娇俏的脸被抬做了妾。平日里对大家仕女便有妒怒之心,如今见了她,就更难忍耐。
于是她抬起酒壶,佯作醉酒般不经意全洒在了苏念奴裙摆上。雪白的裙摆被染了污色,湿哒哒地展露在众人面前,让小席的一众人都不禁停下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