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凤遇竹 (第1/8页)
自我有记忆起,父亲便每日都教我习武,从日头升起,到日头落下。
父亲总是很严苛,不让我喊疼,也不允许我掉眼泪,摔倒了就爬起来,受伤了就包扎。他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练武是件苦事,但我喜欢练武,因为只有在将父亲当作前进目标时,我才能暂时忘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可一天总会结束,太阳升起又落下,院子那么大,府里那么多人,可无论春夏秋冬,坐在门槛上看风景的,始终只有我一个。
有人喜欢朝阳,有人喜欢圆月。但不论朝阳或是圆月,在我眼中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是坐在那,看着日头升起月亮落下,好像是给自己找了件事做。
尽管在这件事上花费了许多光阴,但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看风景。院子里的景色没有新意,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在我并不算长的人生里,已经瞧过不知多少回,即便闭上眼,我也能知道此刻风从哪儿吹来,光从哪儿透下。
一切都这样单调又寂寥。
直到黑夜完全把我吞没,才会有些变化。
我忘了从几岁起就没有再同母亲睡,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一个人待在大大的院子里,如果要追溯源头,那对于还没有活过十年光阴的我而言,就太远了。
我记不清,又或许是从我记事起,就已经是这样了。
晚上的院儿里总是那样静,连府中丫鬟小厮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我比较喜欢夏季,夏日的夜比较热闹,有此起彼伏的蝉鸣蛙叫。
不过,如果没有蝉鸣,有月亮也好。
没有月亮,有风也好。
其实也不一定要这样具体,有光也好,有声音也好。总之,只要让我能分些注意力出去,不只单单望着黑洞洞的房间,都好……
……
父亲话很少,我那时听得最多的,就是旁人让他对我不要过于严苛,然后他回答说,凤家的男儿,自小就没有玩乐的说法。
所以我自小便没有玩伴,我不能与任何人走近,也不能让他们靠近我。
即便是府中的仆役,我也不能与之亲近。
不然,受罚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他们。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活,甚至很久以前,我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至少,凤家的男儿都是这样。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一切并非如此。父亲幼时不是这样,祖父幼时也不是这样,只有我,不一样。
我跟别的男子不同。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时,我并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问父母,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得来的只是父亲的反复强调,和母亲的眼泪。
我想,或许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与别人不同。
我注定是一个要顶着男子名头活着的女子。
……
我忘记自己看着太阳从天边升起了多少次,这样的日子才有了改变。
母亲跟我说,我可以上学堂了。
她说,上了学堂,我会有很多玩伴。
听她说这话时,我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期待更多一点,还是恐惧更多一点。
总之我还是被送进了学堂。
学堂里的男孩们似乎都互相熟识,看着他们三两成群,熟稔地玩闹,我只能站在一旁,像是误入的外人。
或者说,我本就是个外人。
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被彼此吸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就围到了一堆。
或许,跟他们打成一片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想学着他们的样子去交朋友,但看着吵吵嚷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脚,移动不了分毫。
夫子说,我是学堂里最聪明的孩子,因为我过目成诵,一点即通。
父亲也说,我还算受教。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是不是能当真,但我觉得大概是哄我的,不然,一个聪明的人,怎么会连交朋友都不会?
不过会不会的,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他们也不喜欢我。
对此我表示理解,毕竟对比起其他人,我的确是个怪胎。
他们大概嫌我太过沉闷,就连路过都要避远,仿佛只要靠近一分便会被我身上令人嫌恶的气味缠上。
我的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变的是身边的人多了,不变的是,我仍旧是一个人。
看着他们三两成群,我承认,我的确会羡慕。
不过偶尔偷听着他们的谈话,我想,即便我在其中,也插不上话。
我不能跟他们下学后一起斗蛐蛐斗草,也不知道赛狗是什么。
有个男孩说,他有个弟弟很可爱,每天都陪他一起玩,然后得到了许多人的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