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初元年九月三日,神都洛阳太初宫上空,流云簇涌,变化多端,不停地翻滚着,奔涌着。
有时候它像千万匹脱缰的白马,在离离原野中奔驰、跳跃;有时候像一朵朵蓬松的芦花,吸之若来,吹之若去,令你鼻翼歙动。
稍不注意,它又幻化为一条大河,一个浪花卷起,又被后一个浪花拍平。
流云变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还未看清楚它的模样,它已经轻拢慢涌,变幻成另一个模样远去了。
太初宫则天门前,武百官、武氏宗亲、四夷酋长、各国使节、僧尼、道士、还有洛阳的布衣百姓,大约一千余人,像天上的流云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天街上。
领头的是侍御史、左补阙傅游艺,还有武承嗣、武三思、武攸宁、武懿宗、延安大长公主、薛怀义等人。
傅游艺振臂高呼道:“当今太后是弥勒菩萨下生,得赐金轮,当做阎浮提主!臣等请太后称帝,改国号为周,赐皇帝武氏!”
他喊了一遍,武承嗣、武三思、武攸宁、武懿宗、延安大长公主、薛怀义等人跟着喊一遍。
继而,百官、百姓、四夷酋长、各国使节、僧尼、道士也跟着高呼起来。
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天上的流云要不是跑得快,都要被他们震下来了。
傅游艺本是合宫主簿,不久前升为左肃政台侍御史、左补阙。
合宫主簿是洛阳下辖的河南县主簿,从八品上,侍御史从六品下,左补阙从七品上,刚刚有资格参加朝会。
年过花甲,三任县尉,两历主簿,均为地方小吏,但他仕进心炽,不甘平凡,多次上太后,称武氏符瑞,当受天命而称帝。
他的奏引起了武承嗣的注意,将其提拔到朝中,成为这场请命大会的组织者和领导者。
武太后出现在则天门门楼上,居高临下,傲视群臣,面露赫斯之威。
“吾生是大唐的皇后、太后,死亦是大唐的皇后、太后,不准你们在这里造次!”
众人伏跪于地,不断地高呼:“太后是弥勒菩萨下生,当做阎浮提主!”
流杯殿偏殿内,叶法善天师正坐在堂上,为楚王李隆基讲解《老子》。
他侃侃谈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老子曾说 ‘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世间一切事物,盛极必衰,乃是自然规律。这句话也是在告诫世人,凡事要学会适可而止,知进而不知退,知争而不知让,结果就会引来祸患。”
李隆基说:“尊师,秦朝李斯想永世做丞相,受了赵高的挑拨忽悠,把胡亥扶上了帝位。在我看来,此举就是悬崖一跃,最终自遗其咎,成为阶下之囚!”
叶法善天师刚想张嘴,偏殿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猛地推开了。
李旦仓皇而入,站在他的面前,呼吸急促,喘息不止。
“叶天师,你听!”他瞠目睖视着,两个漆黑的瞳孔里好像拉了一根琴弦,弹出的是栗栗危惧,是惶惶不安。
呼喊声此起彼伏,一浪接着一浪,从不远处的则天门外传来。
“太后是弥勒菩萨下生,当做阎浮提主!”“太后是弥勒菩萨下生,当做阎浮提主!”
四目相对良久。
“太后不会这么快答应的,这些人必定会一请再请,估计陛下还要听上三天三夜。”叶法善天师道。
李旦的嘴巴轻轻抿了一下,眼神里透出几许探询之意。“朕该让位吗?”
“让!”叶法善天师坚决地一颔颐,“大势所趋,您不得不让!”
此言一出,李旦反而变得轻松起来,紧绷着的眼神也瞬间温软下来。
李隆基跑过来,问道:“父皇,什么是阎浮提主?”
李旦牵着他的手,道:“阎浮提主,就是天下之主。百官和百姓,都希望你的皇祖母能成为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不就是皇帝吗?可是,父皇已经是大唐皇帝了啊?”
李旦无奈地一笑,抚摸着李隆基的脑袋,道:“三郎,皇祖母想当皇帝,父皇可以让给她。她是长辈,我们要懂得谦让。”
李隆基嘟着嘴,道:“历来,皇帝都是男人做的,哪有女人为皇帝的先例?”
“谁也没有规定,女人不能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