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朱雀大街,路过玄都观,叶法善天师驭停了马,抬眼看着匾额上“玄都观”三个大字。
“好几日未见到师叔祖的影子了,我们去看看他!”师父跳下马背,将缰绳扔给门口的小道。
进了正殿,迎面遇上了知厚。
知厚见了他们,却恐慌万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一溜烟地跑了。
“喂!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干嘛呀?”澄怀扬手喊道。
“平时遇见知厚,他一定会恭恭敬敬地道一声师兄好,他这是怎么了?”叶法善天师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一脸疑惑。
“玄都观还算熟悉,我们自己去寻师叔祖吧!”
两人转了一圈,在一处偏殿里,看见叶静能法师正顶冠披道,慌慌张张地往一鼎大炉里泼水灭火。
知厚和无虞七手八脚地往木匣里塞东西,神色仓惶。
跨进殿内,满地皆是金银、丹砂、雄黄、石碱、云母、灰霜等物,七孔鼎炉里的火苗尚未被扑灭,依然着熊熊火焰,烧火的童子一脸草木灰。
叶法善天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叔,这三黄五金八石扔了一地,您在炼丹吗?您曾说,金丹不能使人长生不老,今日为何又炼起丹来了?”
叶静能法师呆立着,噤若寒蝉,很快又反应过来。
“陛下风眩危惙,每日需要服用寒冰归元丹缓解疼痛。承恩泽者,哪能不尽力服侍呢?”
几案上,摆着一只金漆描银瓜瓞纹葫芦形的食盘,和御前的那只食盘一模一样。
原来,李治天皇服用的金丹,是师叔献上的。叶法善天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昨日去紫宸殿为李治针灸,看见他还在偷偷服用金丹。
作为臣子,只能忠言苦口,不厌其烦地进言,劝他不要服用。
叶法善天师伸手拿起一颗金丹。丹药色若栀染,大小如雀卵,在鼻息之下嗅之,有一股汞、铅、砷、硫特有的气味。
这分明不是师叔所说的寒冰归元丹!
大殿内也未见到寒冰草、紫萝藤、蓝星草、紫丹参、清寂子等驱邪止疼的传统药物。
放下金丹,他叉手注视着师叔,恳切道:“陛下几近失明,不能再服用金丹了!师叔切不可因为一念之差,而铸成千古大错!”
叶静能法师容不得晚辈责备,不由得恼羞成怒,声音也急促起来。
“陛下所患的风眩,乃是不治之症,哪是喝几盌汤药,施几回针灸就能痊愈的?师叔不过是利用金丹服饵养生术,惑帝邀宠,换取一些荣华富贵罢了!”
本就不大的炼丹房里,骤然多了一些剑拔弩张的气息。
澄怀、知厚和无虞不知如何是好,傻愣愣地站着,看着叔侄俩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听了师叔的一番话,叶法善天师只觉得脑袋里金鼓齐鸣,嗡嗡作响。
他不愿意戟指怒目,坏了叔侄关系。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渐渐冷静下来。
移步走到师叔面前,压着声音道:“师叔,风眩并非不治之症,侄儿昔日在耕心草堂治愈多例了!”
“侄儿,你想的太简单了!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我们便会死无所名!”
“人五脏六腑之精华,皆上注于目。陛下血气亏损,风邪上乘,所以致眩。此时服用金丹,恰似火上浇油。血气不足,可炼内丹强身;风邪入中,可用针灸疏通,再结合服用您的寒冰归元汤剂,一定可以见效的!”
“原先,师叔也觉得学道长生,服气为先。但内丹道和针灸,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起效。陛下的风眩一旦发作起来,便痛不欲生。天后说,治不好就要取我脑袋,师叔心里害怕啊!”
“天后也曾说,要取侄儿的项上脑袋呢!”
叶静能法师背对众人,强压着一腔怒火。
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
“师叔炼丹,不过做个试验罢了。道医同源,道家治病用药,总要有人格物致知,穷究药物道理。你看那些田客们,深耕、畎亩、慎种、易耨、审时,莫不是总结前人劳作经验,代代相传下来的。”
叶法善天师不想让师叔措颜无地,便顺着他的话道:“师叔说的极是,我们道医用药,要穷究药理,甚至不惜以身试药。确认安全了,才能用于患者身上。”
叶静能法师轻抿薄唇,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侄儿,你离开长安十多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今日的长安,已不是昔日的长安,更不是师叔六十年前的那个长安。”
“时过境迁,的确不一样了!”
“再呆一段时间,你就能明白师叔所言非虚。作为一名匡国辅主的道士,我们能得到的荣誉和地位,与自身道法的高低是息息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