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飘忽之间,芳漪渐渐止住步伐,遽尔听见背后一阵铁制物品坠落跌地的嘈杂响动,忙回首探看。 凭借微弱的烛光与月色,终是瞧清楚状况,她轻蹙着眉喝住月桓:“且住手,莫要伤到舜华和舜英!”上前抬手压制住他持剑横指的手臂,侧首朝两个瞪大眼流露出惊恐表情的使女,说道:“舜华舜英,我回来了。” 她欲再言,脚尖忽然踩到一个硬物,垂目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菜刀锄头,目露了然。 想是因天色黯淡,她们俩把自己同月桓错认为欲行不轨之事的盗贼,所以才会自背后偷袭攻击。 舜英好半晌才缓过神,浑身抖簌,哭丧着脸啜泣:“娘……娘子恕罪,婢子是以为有歹人进府,就拿东西攻击防身并不是有意为之。若是惊扰到您还请莫怪,您如果心底有什么未尽之言,大可以入梦告知我等,不必和月郎君夜半亲自前来。”颤抖的语声中饱含着浓浓的惧怕之意,一张小脸煞白如纸。 “婢子明日就给您和月郎君烧去纸钱,让您在地底下无忧无虑有银钱使,买通鬼差舒舒服服的生活。”舜华双手合十,嘴里低声念叨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娘子您和月郎君且安安心心回去罢,回去罢。” “我与月桓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二人一系列的动作,令芳漪啼笑皆非。 骤闻此言,舜华和舜英心中惊疑不定,胆怯警惕地瞅着疑似是自家主子的‘鬼魂’,“娘子,您真的是人?” 此话问得够有深度,芳漪努力绷紧脸,不让自己笑出声,负手踱步至两人跟前,故作神秘道:“你们说我是鬼还是人呢?” 验证究竟是人是鬼的办法很简单,舜华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慢慢靠近,飞速探手摸揉了把自家主子的脸蛋儿,确定指间的触感是温热绵柔没有作伪,异常惊喜道:“是活的!娘子还活着!她是人!” 并非是一缕幽魂。 舜英也放开胆子,悄悄上前摸了两下,她捏着自家主子的脸颊,左右揉扯着,一瞬间竟热泪盈眶,哽咽着声音喜极而泣道:“娘子真的没死不是鬼,太好了!”一边泪眼朦胧地望向主子,一边抽抽搭搭抹着眼泪,“您终于回来了,郎主、夫人和老夫人都……” 舜英凄哀的声调急转为恐慌,她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整个人轻轻抵隔着剑柄,生怕剑锋不小心在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丢了这条小命。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月郎君刀、刀剑无眼,您有话好好说不必使剑。” 月桓未挪剑分寸仍旧横指她,眼神不善地盯向舜英那只还停留在芳漪脸上的爪子,大有一种‘你再不立刻收回去,我就直接替你剁了这爪子’的意思。 愣愣地顺月郎君的视线往下看,舜英即刻醒悟,讷讷松开手,讪讪唤道:“娘子。” 芳漪揉了揉脸,嗔了月桓一眼,按下他持剑的手,转头急声催促两个使女,“你们快带我去见阿耶、阿娘和大母罢。” “是!” 舜华、舜英一边在前引路疾步而行,一边告知芳漪和月桓,这两个月以来府内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郎主同月郎君去救娘子那日,府衙衙役远远缀在后面,等放出信号时立马奔往悬崖边救人,却只是救回了昏迷的郎主和大娘子。” “早早候于府内的医师为郎主诊治,说是急火攻心以致中风瘫痪昏迷不醒。大娘子除去手臂的刀伤外倒是无甚大碍,次日就苏醒了,并告诉阖府上下您同月郎君双双坠崖身亡的消息,夫人与老夫人闻听也接连病倒。这慕府一时没了主心骨大家伙都惶恐不安,底下颇具资历的管事们为此推举大娘子为家主,以稳定人心。” “然而好景不长,大娘子继任家主后便把病中的郎主、夫人和老夫人俱挪到一个院子里,严令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入。有底下铺子的老管事想探望郎主事先找家主商量,不仅遭到了训斥还被赶回老家,此举使跟随慕府多年的老人们心寒不已。” “且,家主在半个月之后突然宣布要嫁给莫府郎君,美其名曰是‘两府结亲互为臂力’。新婚不多久,家主把慕府的老管事们纷纷辞任,换上批新面孔,结果便发生了慕府给宫中送的布帛里查出挑染了劣质染料之事,而后有府衙的人来查封慕府宅邸及一切资产。” “幸亏承莫阿郎从中周旋,才使得郎主、夫人和老夫人可暂留府内调养身体,我们两个亦可以留下继续伺候。可是我们打探到最先被封禁的慕府产业没过半日,又解了封转为了莫府所用。” “据说是家主因力有不逮更难辞其咎,是故主动将慕府一应事务全权交给莫阿郎打理,盼望以此借助莫府的力量使慕府能重回巅峰。” 听罢,一个惊人的想法从芳漪脑海中闪过。 <

r> 本来她压根儿不相信,可当看到昏迷不醒的阿耶、骨瘦如柴的阿娘及神志疯癫的大母时,她终是肯定了这个想法。 一切必是有人觊觎慕府丰厚家产,暗中操作想要把慕府置之死地,且此人…… 夜静更阑,黯淡的天际像浓墨泼洒在宣纸上,一点点吞没掉似水星辉与月华,只余下微弱的光亮笼罩着苍茫大地,倾泻着无际清冷。 庭院深深长廊幽森,一道孤寂的倩影茕茕孑立倚靠在回廊处的阑干上,仰首静静望着夜空,恬静清丽的面容带了几分疲倦,双眸沉静的宛如一潭波澜不兴的湖水,清澈而又无垠。 当略带寒意的风扬起裙角,她眨了眨眼,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滑落,直至一双温暖宽厚的手掌抚上肩头,方敛却满腔杂乱思绪。 一件藕荷色缠枝纹鹤氅稳妥地由那双手系好,夹在里面的发丝被捞出来捋顺,旋即捂上冰凉的耳朵轻揉着。 芳漪没有转头仍是静静的看着夜空,抬手握住他的手,婉转音色低低响起:“月桓,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在我身边,如今我既已顺利归家你也先回月铭山庄,去看看你阿耶和阿娘罢。” 一声低不可闻地叹息牵动心神,月桓收回手,紧紧圈住芳漪的身体,冷冷嗤笑道:“慕芳漪这个时候你想推开我,已经没那个可能了!无论发生什么,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一起去面对解决,所以你这辈子就别想再逃离我的视线。” 即便前路布满荆棘坎坷,我会永远做站在前面保护你的那个人,一切苦痛磨难也都由我来领受。 不悔不畏,甘之如饴。 “我……”芳漪无奈一笑,侧目对上他的璨眸,清浅月华映荡在他眼底,好似凝了世间最动人心魄的烟花,好像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只有妥协的份儿,伸手抚过他精致的眉目,她低喃絮语:“与君过尽千帆共历万般苦,知君不忘初心仍伫原地。待到来年繁花似锦之时,便是我红妆迤逦之日,惟愿遵此诺一生一世,你我永不相负。” 世间万事尽皆漂浮不定,从前于她而言,情之一字太过晦涩模糊。 纵使身畔有许多门当户对的俊美少年郎围绕,可惜由始至终依旧连个仰慕暗恋的青芽也不曾萌发,少女春心都不知是丢在哪里了。 现今有个人不仅全心全意的对她好,还不顾自身安危于生死攸关之际坠崖相随,这份情意丝毫不作伪,她非常欢喜,但是欢喜之余心底所潜藏的畏惧感却始终抹不掉。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畏惧些什么,更不知畏惧因何而来,之所以会开口许下重诺,并非是她英勇果敢地战胜了畏惧。 而是……未来即便真的难以预料,她仍想遵循意愿放纵任性一回,顺遂成全自己,不枉平生走一遭。 素来温婉的人儿竟然主动许诺,着实叫月桓怔愣了瞬息,狂喜霎时充溢胸膛,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垂首在她耳边低低轻喟:“无论天上地下,我会将这诺言永远牢记心间。” “好。” 乌云初散,隐匿多时的璀璨星辉和淙淙月光,映照着一对璧人依偎的身影,它们见证了誓言,更希望将世间一切的美好化作徐徐清风倾囊送予二人,使此情地久天长,亘古不变。 隔日,天朗气清,午后阳光微微刺目,澄澈无暇的天空飘荡着薄纱似的云朵,间或拂来阵阵清风,柔柔地漾起嫩柳泛黄的枝条。 路上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之外,有一队着仆从装束的奴仆提携着大包小裹的物品,正排队一个个给守门仆从递上腰牌检查。 将将检查到队伍的一半,府内便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出来,同仆从热络地交谈了几句后,两个守门仆从就挥了挥手,放没检查过腰牌的人进了府。 倘若,守门仆从能够尽职尽责地仔细检查每个仆从的身份,那定会察觉出缀在队伍末尾的两人的异样,芳漪用力压了压鼻梁上一颗硕大的黑痣,眼尾余光偷偷瞄向旁边始终面无表情的月桓。 黑黄的肤色搭配上唇边两撇小胡子,以及微微佝偻的脊背,横看竖看怎一个‘猥琐’了得。 抿了抿唇,芳漪强自压下涌到喉咙口的笑意,朝月桓使了个眼色,趁无人注意二人转过花园子里的假山时弃了手中捧着的锦盒,踅身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行去。 她为寻求事情真相,与月桓商议后决定深入莫府找菲淼问个清楚,便事先拿捏住莫府中一个张姓管事致命的把柄并加以威胁利诱,让此人不得不想办法帮助二人进府,有张管事相助这中间的过程很是顺利。 往昔芳漪经常来莫府做客,莫维唐不仅带她游遍府内各处景致,更将一些隐秘之处也私下告知,所以莫府的地形与奴仆戍卫的轮岗时间,她记得一清二楚,甫入莫府便领着月桓直奔往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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