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未过几日,凯旋的将士们回到了炎国。东宫门口,慧良娣携众人亲自迎接太子,可她没想到的是,从太子车驾上下来的不仅有太子,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慧良娣脑子一热,差点有些绷不住了,还是凝霜提醒,她才没有忘记基本的礼仪和矜持。众人向太子行礼后,凤凛蹙眉道,“怎未见太子妃?”这一问,又把慧良娣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凝霜反应快道,“太子妃....身体不适,故而未能迎接,殿下放心,只是小疾,过几日便好了。”其实凤凛从南宫慧躲闪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了异样,但并未当场发作,只道,“这是原苍泠国的公主,从今往后,她就是本宫的泠孺人了。”说完也未多做寒暄便直接进了门,泠孺人匆匆向众人行了礼,便紧跟太子而去。
这会儿子的南宫慧是又气又恼,又惊又怕,许是情绪起伏过大,南宫慧直接晕了过去,凝霜赶紧让人将南宫慧抬进了宫,又差人去请医师。乐孺人看着这乱做一团的情况,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丽孺人冷眼旁观,扶了扶头上的发簪道,“这东宫里的好戏.....真是一出接一出啊。”
凤凛前脚刚进畅春阁,便立马召来了韩启,韩启知道缘由,便一五一十地将太子不在东宫期间发生的事告之,凤凛一听,腾一下子起身,怒斥道,“如此大事,为何不飞鸽传.....”可话音刚落,凤凛似乎就意识到了什么,一记闷捶打在了桌案上,韩启道,“殿下息怒,王上.....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打发走了韩启,凤凛无力地坐了下来,也许这样的手段对寻常女子可行,可对她吗,凤凛想到这儿,不免苦笑了几声,怕只怕她把事情强压在心底,最后一旦反弹,他们之间也许就再无可转圜的余地了......
稍晚些的时候,医师来了应晖堂回话,“殿下恕罪,良娣之疾凶险啊,前些时日臣诊脉还是一切如常,不知为何近日来,良娣的身体斗转直下,血亏极大,臣担心....以良娣目前的情况,无法坚持到生产啊?”凤凛并未抬头道,“既然是血亏,那便进补吧。”医师急忙道,“不可,殿下不可啊,虚不受补,良娣虚亏严重,强行进补虽然可以暂时压制症状,但若反噬,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凤凛抬头看了一眼医师道,“你只管照本宫的方法做,出了事自有本宫。”医师还是道,“殿下...这?”直到凤凛发出不悦的一声“嗯?”医师才打住,凤凛道,“这件事你无需多言,若有人问起,就道良娣母子身体康健,明白吗?”医师唯唯诺诺道,“明白,臣明白了。”
丁香恢复生气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光小花园里的花卉,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葵菜籽给种了上去,小春子说丁香暴殄天物,这些花都是寻常难见的稀罕物,丁香则说小春子目光短浅,花再好看却不能充饥,葵菜乃“百菜之王”,即使是冬天也能正常采收,若是再被幽禁至少不会饿肚子。
小春子说丁香是个乌鸦嘴,怎地还盼着将来再被禁足,丁香气得不过,拿着小锄头追着小春子满院子跑。妘挽坐在月窗上含笑而视,其实她一直所求不多,只是这不多的所求似乎都要耗尽毕生的心力。
辛禾看着妘挽憔悴的脸庞道,“殿下已经回来有些日子了,竟一次也没来看过您,不知道殿下知不知道慧良娣的所作所为?”妘挽道,“不用猜,他一定知道,只不过不想理会罢了,毕竟咱们……不是都还活得好好的吗。”辛禾又道,“听说...这次殿下不仅打了胜仗,还带回来了一位公主,封了孺人,还听说殿下为博红颜一笑,主动饶恕了苍泠国王室众人的性命。”妘挽闻言眉头微动,心中竟生出些许羡慕道,“是吗,殿下一向杀伐果决,难得这次....竟动了恻隐之心……”
凤凛将泠芸角安排在了离月漓阁不远的暖云阁,每次去泠孺人那都会经过月漓阁。泠孺人如今是东宫的新宠,太子每次去后宫都会宿在她那儿。
如今泠芸角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寻死觅活的小女孩儿了,而是成为了一个沉溺在对太子浓浓爱意里的女人,她喜欢太子,喜欢他说话的声音,喜欢他的一言一行,一喜一怒,她喜欢他的一切,因此她也学会了主动讨好他,她不甚喜欢骑射,但为了太子,她一直在用心地学,哪怕蹭破了腿,磨破了手也在所不惜。而今晚,月明星空,气氛融洽,泠芸角来了兴致,她想让心爱之人更多地了解自己,“殿下,芸儿愿为您献上一舞,可好?”“芸儿”太子私下里常这么唤她,凤凛又轻拂过她的眉眼笑道,“好啊,你想做的.....什么都好。”
月下美人翩然而舞,风移影动,珊珊可爱,凤凛一面看着,一面杯酒下肚,一舞毕,美人栖身道,“殿下,芸儿跳得好吗?”凤凛有些醉了,恍惚间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一把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沉声道,“你知道吗?本宫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倚在怀中的泠芸角也笑靥如花,“我也...很想殿下。”于是乎,又是一室春光散落,旖旎美好。
一日,妘挽闲来无事,出门赏花,远远地看见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宫妃在池边赏鱼嬉戏,时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妘挽不觉被笑声吸引,走上前去一看,原来这便是太子从苍泠带回的泠孺人。泠孺人在婢女的提醒下看到了太子妃,上前大方得体地行礼后,抬头的一瞬间,明眸皓齿,灿如流星,在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间,妘挽仿佛看到了少时的自己,那时的她还是黎国公主,天真无邪的少女,脸上洋溢着娇憨、爽朗的天性。
从她泰然自若的神态可以看出,太子待她很好,那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幸福感是骗不了人的。泠孺人先开口道,“听宫人们说,太子妃前些时日身体欠安,又素来喜爱清静,故而没有上门请安,还望太子妃见谅。”妘挽道,“无妨,一些小事罢了,泠孺人在这里住得习惯吗?会想家吗?”泠孺人道,“这里很好,太子...也待我很好,苍泠国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没有家了,但太子说,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他会照顾我一辈子。”
妘挽道,“是吗?孺人不怨恨太子吗?毕竟是他灭了苍泠国,让你无家可归的。”这一问似乎有些突然,泠芸角颇为疑惑地看着妘挽,妘挽察觉,失笑道,“对不起,是本妃唐突了,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说完正欲转身离去,却被泠芸角叫住,“太子妃,我可以叫你姐姐吗?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对您我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我也想要有可以说说知心话的朋友。”
妘挽笑道,“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泠芸角高兴道,“姐姐,我当然愿意相信您,刚刚您的问题一下问到了我的心坎儿上,就凭这点....我就知道姐姐是一个心地善良、为人着想之人。其实姐姐的问题,我也曾纠结过,仿徨过,可转念一想,这世间种种有很多是我们无法左右的,若是背负着仇恨,未来始终是走不远的,既如此,何不学会放下,学会妥协,太子愿为了我保全我的家人,我又为何要深抓那些怨念不放呢,人毕竟只有一世,爱我们的人也希望我们好好活着不是吗?”
妘挽道,“是啊,你说的对,有些事终归是要放下的。”
自从那日见面后,泠芸角就常来月漓阁拜访,辛禾她们还是挺喜欢这个泠孺人的,她不像南宫慧那般恃宠而骄,相反,她平易近人,而且因为有她在,太子妃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当泠孺人得知妘挽会骑射后,便力邀她去马场,妘挽拗不过泠芸角,便答应前往。
野旷天低,鹰鸟盘旋,这久违的自在感让妘挽觉得异常轻松。不一会儿,马夫牵着一匹白驹走来,妘挽一下子便被她浑身洁白的毛色吸引,道,“天下间竟有如此漂亮的马儿,我倒是头一次见。”
泠芸角亦上前道,“殿下说这是西域进贡的千里马,千金难求,还说等我马术精进了,就将此马送给我。”
妘挽伸手摸着白马柔顺的鬃毛,道,“真好,那你不要辜负太子的心意,要好好练习。”泠芸角有些苦恼道,“哎,也许是我和这白马儿的缘分没到吧,骑上它我总感觉有些吃力。姐姐,你的马术不是很好吗?不如你骑上试一试,如何啊?”妘挽道,“这是太子要送给你的,你可舍得让我骑?”泠芸角道,“你是我的好姐姐,我自是舍得,换了旁人我可不让.....”
妘挽也很喜欢这白马,便道,“好,让姐姐来给你试试手。”说完一个潇洒的飞身上马,一勒马绳,白马前蹄离地,一声嘶鸣过后,疾驰而去,妘挽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快与天地融为一色。
“芸儿,”身后响起一声呼唤,泠芸角回头一看,太子不知何时也来了马场。泠芸角看到太子自是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道,“殿下也来了,您和芸儿真是心意相通啊。”凤凛并未下马,骑在马背上笑而不语,眼睛却盯着前方。
不多时,一人一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白马昂首阔步,气势如虹,而马上之人一袭蓝衣,英姿飒爽,青丝随风飘扬,说不出的洒脱。泠芸角被妘挽的马术所惊艳,兴奋地道,“殿下,太子妃的马术真好啊,您说芸儿....什么时候才能像太子妃那样.....”泠芸角说着不经意间回头看向太子,竟一瞬间愣住了,那个眼神,她第一次在太子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眼神,那个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希冀、宠溺与包容,仿佛他看的是这个世上最美好最珍贵的存在,与之相比,太子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飘忽不定,好像总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着什么,从未像今日这般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很快,妘挽立身下马,太子亦下马,直接穿过呆立在原地的泠芸角,向妘挽走去,妘挽没有想到太子也会出现在马场,可见都见了,倒也大方地行礼问安。凤凛道,“太子妃觉得此马如何?”妘挽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白马道,“殿下,此马很通灵性,臣妾骑上倒是得心应手,尽兴之时有种万物渺小,驰骋随心之感。”凤凛笑道,“自然,这可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
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泠芸角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瞬间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摇摇欲坠,还好被一旁的婢女扶住,不小的动静打破了凤凛和妘挽那边的和谐,妘挽跑了过去,看到泠芸角捂住胸口十分不适的样子,便道,“殿下,泠孺人有些不适,臣妾带着她先行告退了。”太子有些不悦地看了泠芸角一眼,并未言语,妘挽便扶着泠芸角回宫去了。
经医师诊治后,泠孺人并无大碍,大约是累着了吧,不一会儿,婢女就端来了煮好的汤药,泠芸角看了一眼黑如墨汁的汤药不觉皱起了眉头,妘挽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便接过汤药亲自浅尝了一口道,“还好,不算太苦,听话,生病了,药是一定要吃的。”说完,妘挽便一勺一勺地亲自喂泠芸角喝完了药。看着如此照顾自己的妘挽,泠芸角感激道,“有劳....姐姐了。”妘挽笑道,“既叫了我一声姐姐,那我自然要担起这份责任,我们境遇相似,理应相互照拂。骑射之事量力而行便可,莫要太过勉强自己。”泠芸角勉强挤出一抹微笑,点头道,“我知道了,姐姐今日也累了吧,早些回去休息吧。”妘挽道,“好,那我明日再来看你,等你好了,我教你驯服那匹白驹。”
看着妘挽离去的背影,泠芸角道,“碧草,你说太子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碧草是自小跟在身边的侍女,碧草道,“东宫里的人都说太子妃与人和善,性格爽朗是一个不摆架子、不随意欺辱奴才的好主子。从这些时日公主您与太子妃的相处来看,太子妃也确如大家口中说的那样。”泠芸角道,“哦,是吗?那关于太子妃你还听说了什么?”
“关于太子妃啊,那事情可多了去了。”碧草有些兴奋地道,“公主,咱们呢来得晚,这东宫啊以前可热闹了,她们说这位太子妃与旁的宫妃不同,别人入了后宫都是谨小慎微、想法设法地讨太子欢心,可太子妃却很有自己的想法,不仅做事常常出人意料,而且若是意见相左,连太子殿下她也是敢顶撞的。”
“顶撞太子?”泠芸角吃惊道,“殿下素来严苛,难道从未惩戒于她吗?”碧草道,“奴婢听畅春阁那边的人说,太子妃惹太子殿下生气也不是一两回了,虽然每次殿下都被气得面红耳赤,但是太子妃运气好啊,每每都能化险为夷,对太子妃而言最大的惩罚大概也就是禁足思过了吧。”听到这儿,泠芸角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若有似无地自言自语道,“她哪里是运气好,不过是有人偏爱罢了.....”原以为是因缘际会,让我进入了你的视野,如今才发现你能将我看入眼中,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她的影子罢了。
晚膳后,凤凛亲自来了暖云阁看望泠芸角,往日里一听到太子来,泠芸角都会喜上眉梢,可如今太子近在咫尺,泠芸角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情,凤凛同往常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眉眼道,“平日里都是眉开眼笑的模样,今日为何这般愁眉不展?”
泠芸角恋恋不舍地看着凤凛温柔如水的目光,想着若是他看得是自己该有多好,但她终是骗不了自己,“殿下,您抱着芸角之时,心中牵挂的明明是另一个人,您觉得芸角和那个人.....到底谁会更幸福些?”
话音刚落,凤凛柔和的目光瞬间归于寡淡,他平静地看了一眼泠芸角,道,“看来...你今日确实病了,本宫改日再来。”说完起身正欲离去之时,泠芸角一把拉住凤凛的手臂道,“殿下,芸角是真心爱您,仰慕您,芸角不敢奢望得到殿下全部的爱,但请殿下亦不要将芸角当做任何人的替代品,而是完完全全有血有肉的女人,殿下,呜呜....”凤凛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泠芸角,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地抽身而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暖云阁。
之后一连好几日,太子未再踏入暖云阁半步,泠芸角也开始自暴自弃,整日以泪洗面,妘挽多次来看她也被她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