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其三 (第1/2页)
两人正相对无言,默默各自饮茶之时,楼下忽闻一声砰然巨响,接着便陆陆续续响起延绵的喧闹嘈杂之声。探身朝窗外楼下看去,竟是一妇人瘫坐在街边放声大哭,身边是一车翻倒的黄豆,七零八落滚了满地,很快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践踏踩烂、或是滚进犄角旮旯,绝难再收拾回去。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痛哭的妇人身边,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洛袖伏在窗口,眼色凝重,眉头越蹙越紧,小声嘀咕:“如此境地,竟无一人相助。”
她正忿忿咬着唇,身后陆钰的声音此时响起:“你可以下去看看。”
洛袖正求之不得。她得了许可,足尖一点,直接从二楼跳下,在围观行人的惊呼间拨开人群,蹲下身问那妇人:“这位大娘,请问这是怎么了?”
妇人只是抽噎不语。周遭有人说:“又是那钱小公子当街纵马奔驰,被撞了呗。”
又有人道:“这种事也不少了,也没见他钱家有什么表示。”
“撞的人多了大家避他也来不及,表示什么呀?”
一道熟悉声音飘然而来,竟含了两分冷冷的怒意:“城内不许纵马是大宣通用之律,连金陵皇城也不能例外。这钱小公子把自己当临安的土皇帝了不成?”
“那可不,知州家的公子,不可一世得很。”
那妇人哭声渐弱,哽咽道:“这该如何是好,这一车豆子可是,可是花了我半个月的口粮……”
洛袖正不知如何安慰,只见陆钰已走近了,便唤道:“少爷。”
陆钰对妇人温和道:“这位大娘,我们先送你回家可好?若有什么难处,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妇人看着容色俊美、笑意温柔的陆钰,愣了好半晌,恍惚地点了点头。
——
妇人姓穆,住在城外。她看上去有些苍老,鬓发染霜,皮肤黑黄,脸上已有了几道深深的沟壑;个子不高,身形因经年劳作而有些微微的佝偻;仅能从五官辨析出,她年轻时也应是个俏丽姑娘。
出了城,越走越荒凉。大片无主荒地无人开垦,已长出了蓬乱的杂草。春风乍起,郊野寂静,几乎让人忘了这是繁华富庶的江南临安,忘了这是歌舞升平的广真朝。
如今冒着被海寇打劫风险还住在城外的人,无一例外是穷困无匹、走投无路了。
据穆大娘说,城内也设有福田坊收容难民,却着实地方有限。她是个寡妇,孤单无依,实在挤不上。也种不了几分地,家门口的一小块地长势并不好。主要靠磨豆腐运进城里,挣几个钱养活自己。
说是养活自己,其实同样无比艰难。她本钱有限,手艺也不高,做出的豆腐不过尔尔;量又不大,酒馆客栈也不稀罕她的货。能不能卖出去全靠缘分,能挣来几个钱,都看运气罢了。
陆钰和洛袖在清平城中长大,见的都是奇珍异宝、赏的皆是轻歌曼舞,何尝愁过衣食饱暖。妇人一番话娓娓道来,说得二人心神巨震,彼此俱是心情沉重,默然不语。
瘦弱的妇人忧伤叹道:“有时候,我也不知自己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洛袖忙宽慰道:“大娘您别这么说。那句话怎么说……会好的,都会过去的。”
穆大娘苍白地笑了笑,模样十分凄惶。
几人出城又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穆大娘家。很小的一间茅屋,里头用具也极其简陋。门外的小片地里菜叶发黄,一见就是了无生气的模样。
入目所及皆是死气沉沉。
洛袖将小车在院里停好,陆钰则掏出自己的钱袋,好说歹说也要赠给穆大娘银两。对方感激涕零,询问陆钰的名字。他愣了愣,露出有些赧然的微笑:“便唤我逐阳吧。”
此言一出,妇人如遭雷击,呆立原地。洛袖此时进屋道:“少爷,天快黑了,我们该去和师傅他们会合了。”
陆钰应了一声,朝妇人道了别便与洛袖一同离开了小屋。两人走在寂静的旷野上,洛袖情绪低落:“我总以为天下是真的太平无事,人人都过得快乐顺遂。”
陆钰道:“我知天下不像穆先生画里那样完美无瑕。但亲眼见到民生凋敝至此,我心下还是难过,还是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