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要我把折子拨得亮些?……您看着脚下。”
“没事……谁在庭院里?”
这话一从贺陵口中说出,马公公就立马抬头,用自己布满老人皱纹的双眼警觉地看向四周。
此时正值夜半三更,寻常人早已入睡,宫内规矩森严,除了巡逻的护卫,其他深夜睡不着的宫女太监,也断不可能在长安殿的庭院里发呆。
眼下一朵乌云遮住皎洁的月色,漆黑寂静的庭院中无数花影树荫攒动,叫人看着时后背会不住地发毛。
马公公双目中泛起微光,本来一双还带着上了年纪会有的慈祥眼眸,此时已经变为妖类才有的竖瞳,看人时自然更是平添几分冰冷的杀意。
灵力流转在眸中,此时长安殿庭院之内一切动静,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
直到这时,动用了灵力的他才发现院内石桌旁的确还坐着一名女子。
眼下夜色微凉,不过此人也没有多加一件衣裳,桌上手边空空荡荡,显然不是欣赏月色,或是一时兴起准备借着月光吟诗作对。
她只是坐在原处不动,然后朝着天空,伸手一挥。
霎那间,遮天的乌云仿佛被什么极为锋利的东西从中剖开,清辉洒落人间大地,照亮这庭院中夜半都没入睡的三人。
马公公只感觉好似凛冽寒风一样的灵气擦过自己的耳鬓,随后直冲云霄,好像对方如果再多用三分力道,就能将空中那轮玉盘都一起劈个粉碎。
想到对方百余年前在西海魔渊上,一剑斩数万妖魔时的背影。
再想起此时哪怕有夜色的遮掩,对方也能轻易看见自己这双妖类特有的竖瞳。
故而在与赵霜雪见面的时候,他还是迅速弯腰低下头去,生怕让对方看到后感觉不喜。
贺陵主动往前一步,让这位从十几年前就跟着他奔波敌营的战马站到身后。
“这么晚了,还不睡?”
月光照亮他的身形,使得他想放置于明面上的防备,与真实藏于暗处的放松,在赵霜雪的眼里都表现得很明显。
“想了些事。”
赵霜雪说话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所以显得很简短。
“屋里闷就出来了。”
“我丹田破损严重,需要以金龙气息帮我维持灵力的存续。”
百年前纵使能从仙魔之战中侥幸活下来,她仍旧受伤严重,如果不是大梁皇都王宫还有天子国运加持庇护,让她稳定住丹田残破的现状,否则随时会爆体而亡。
想到这里,她也不废话,直奔主题地追问:
“既然已经回到了皇都,事务处理完,也该随我去西海了。”
贺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她或许真的是一个疯子,或者如自己手下得力干将莫守樽说的那样,是个有一身武艺的疯子。
可更诡异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疯子是言听计从。
对方在北境说,只要他给一把宝剑,再放手给她三百人兵马,就能对北蛮大将军营帐来一个釜底抽薪的突袭。
那时他就已经知道北蛮萨满主祭亲临前线,砍了俘虏两万人,用了某些邪术硬生生要拖垮他们北境边防战线,仅凭三百人能做得了什么?
可在对方不容置疑的目光中,他还是钦点三百私兵,让他们跟随赵霜雪前往北蛮营帐。
一夜北风呼啸,那天晚上比今天冷得多,直到黎明天际乍明之时,那三百兵马全须全尾地跟着最前方的白衣女子归来,当赵霜雪将北蛮萨满的头扔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大梁的天命或许真的要被改写。
此时,赵霜雪又在用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目光在看着他。
贺陵问道:“你觉得我像一把剑吗?”
他这人从容貌上继承了先帝与生母年轻时所有的优点,光是站在那里,剑眉星目就足够英俊到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可赵霜雪就是能毫不犹豫地点头。
“想不到百年不见,你竟然投了个人胎。”
“不过,的确也只有帝王世家才能压得住你身上血煞之气,否则轻则害得家破人亡,重则搅得国运动荡。”
贺陵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赵霜雪这话,让他想起多年前大梁那位国师对他未来的批语,也正是因为那些话,先帝对他极其不喜,先皇后也多次拿此刻意针对。
瞧见贺陵的模样,马公公也顾不得是不是会惹得眼前这位剑仙不快,立马往前大踏一步,隔开赵霜雪与贺陵。
“仙人!陛下自然也想去西海斩尽那些惹人恨的妖魔。”
“可陛下这才回京主持大局不久,您想想,近来皇都看似平静,邪祟实则藏于暗处兴风作浪,除魔司人才凋零,哪里能镇得住大局,陛下在这节骨眼上离京,那可能就真要变成群魔乱舞了!”
“到那时,刚经历过战火的皇都百姓哪里是那些妖魔的对手,死的人一多,城隍阴司想必更是忙都忙不过来,进而导致皇都龙气凋零、龙脉受损,这天大的因果报应,仙人您也没办法担得起啊!”
他这番话可谓有理有据,只是贺陵侧首看看他,眼神似乎在说,你还知道这么详细?
马公公咳嗽一声,连忙弯腰。
说实在的,他家小主子从以前开始就被妖魔之类的风言风语害惨了,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对方一辈子都不要经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