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哪一年皇历?而且你是倒过来看的!要不咋说人会一夜暴富?小子哎,那老话是咋说的?孟子的《生天忧患,死于安乐》读过吗?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泛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懂吗?”

“嗯,嗯嗯”王三木一直摇头,“这是天,没读过,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走着,回头去换皮?”

“那行!您的鸟笼子是不是……”王三木脸都没洗,蜡黄的眼屎,还挂那儿,腋下夹把有些顿的砍刀。一只手在肮脏的衣服上,干搓着。

“是这么个理,你刚才叫我什么?”

“爷,爷呀?”

“是吗?咱也升格成爷了,你再叫一声,我听听!响亮些!”

“爷,钱爷,走着!”

“走着?刘二饺子铺?”

“爷,咱如今是那有身份的人,咱得学那明人,豆浆油条,那才够派!”

“李家?”

“就李家,那个秃头,过去眼睛一直长脑袋上,咱今天就去李家!”王三木拎着鸟笼子,弯腰头里走,“爷,请!”

鹅卵石上,钱其铁有些轻飘飘的,这都怎么啦?今个儿跟昨个儿不一样,他的长衫还算得体。

“钱爷到----!”王三木头里吆喝,李大脑袋晃着大脑袋,正在锅上忙着,刚开锅,炸了四五根,听声如此豁亮,钱爷?这附近就没有这一号,他抬头,的确有个戴小礼帽,穿长衫的往这儿走,他愣没认出来。

“十根油条,五块朝牌饼,两碗豆浆,赶紧的,麻溜的,瞪什么瞪?耽误钱爷的事,你承担得了吗?李大脑袋!”王三木竟然没大没小,在李大脑袋上轻拍几下,这张狂地。

钱其铁动作悠雅拣张干净桌子坐下,把小礼帽拿下,一抖纸扇,那派就是爷。墨镜里看人,人小人黑。

这不是钱其铁那个大烟鬼吗?怎么摇身一变变成钱爷?眼睛上有副墨镜,李大脑袋愣住了,这变化有点大。

“看什么看?早晚挖了你的狗眼,问你还看不看人低?”

李大脑袋被王三木唬住了,忙喊里面的女人出来,又是豆浆,又是油条,又是朝牌饼。

王三木狼吞虎咽,生怕吃慢了,被人吃完了。钱其铁动作优雅,只吃一根油条,半块饼,喝了半碗豆浆,碗一推,抽块手帕,擦擦嘴,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大洋,当啷----往桌子上一扔,“不找了,下回接着算!”戴上礼帽。

“嘿,嘿嘿!这是怎么说的?他们家挖着宝了?干瘦成这样,咋就这么硬气?”李大脑袋拍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他是县政府史特派员的亲妹夫,这他妈才几天,从里到外换个人,这他妈风水的确是轮流转!”

“管你屁事!做事!”他的女人历来厉害得一把刀,把明晃晃大洋拾起装兜里,端着用过的碗,在李大脑袋长腿上踩一下,“羡慕别人干啥,你就土里刨食鸡的命,别人再好,福气带不到你身上!”把钱其铁喝了一半的豆浆,倒木桶里,晚上回家喂猪。

“爷,下面去什么地方?”王三木嘴巴还在嚼着,忽左忽右象哈巴狗。

“大烟馆!抽一口,舒坦!看看冷面玉人在不在”

“好嘞!”他拎着鸟笼子,鸟叫声清脆悦耳。“那……那……嫂子那儿……不!是太太那儿问起来怎么说?”

“实话实说!她还反了不成?爷们的事,她一个黄脸婆管得着吗?走着!”

王三木象个小陀螺,慢慢围着钱其铁转一圈,过去一直指桑骂槐、甚至抽过他的耳光,怎么一夜之间长出了脊梁。

张家廉的烟馆还在香烟缭绕,门帘低垂,门外面站着俩凶神恶煞,他们虎背熊腰,抱着膀子,斜着眼,看着每一个过路人,许多人都躲避瘟神似,头也不敢抬,从那儿做贼一样,急急而过,不敢看这门前俩活物。个大,象门神,样子长得凶,看见他们,就知道什么叫虎背熊腰。

“钱爷到!----”王三木这就吆喝上了。

俩门卫看清是钱其铁,耸耸肩,“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货,穿马夹、戴礼帽,充什么大尾巴狼?姓钱的,有欠帐吗?”其中一个胖子问。

“你这俩猪头狗脸的货,怎么说的话?荞麦地里咋就看不起秃丫鸭,是,你钱爷是穷困潦倒过,那只能是曾经,但你钱爷是个有骨气的人,有钱就抽,无钱爱忍自抠,决不会为区区几块铜板,赊欠着,我的历史一向清白,就没见过你们这号狗仗人势的东西,污我名声,三木,走,这条街上,又不是他一家,咱换一家!有腚我还找不到板凳坐,辱没了你家钱爷!”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大洋扔地上,“钱爷我赏你俩有眼无珠的狗东西的!”

两个凶神恶煞撅着屁股,摸鱼摸虾一样,在地上争抢,“我的!是我先抢到的!”“凭什么?钱爷赏我俩的,至少一人一半!”

“看过恶狗抢屎吗?”

王三木夸张大笑。

“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钱一摇一晃唱着京戏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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