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贾官人踏雪访爱月 贲四嫂带水战情郎

词曰:

梅其雪,岁暮斗新妆。

月底素华同弄色,风前轻片半含香,不比柳花狂。

双雀影,堪比雪衣娘。

六出光中曾结伴,百花头上解寻芳,争似两鸳鸯。

——右调《望江南》

话说,温秀才求见贾璎不得,自知惭愧,随移家小,搬过旧家去了。贾璎收拾院,做了客坐,不在话下。

一日,尚举人来拜辞,上京会试,问贾璎借皮箱毡衫。贾璎陪坐待茶,因说起乔大户、云理守:“两位舍亲,一受义官,一受祖职,见任管事,欲求两篇轴奉贺。不知老翁可有相知否?借重一言,学生具币礼相求。”尚举人笑道:“老翁何用礼,学生敝同窗聂两湖,见在武肄业,与小儿为师,本领杂作极富。学生就与他说,老翁差盛使持轴来就是了。”贾璎连忙致谢。茶毕起身。

贾璎随即封了两方手帕、五钱白金,差琴童送轴子并毡衫、皮箱,到尚举人处放下。

那消两日,写成轴差人送来。贾璎挂在壁上,但见金字辉粕,不加点,心中大喜。

只见应伯爵来问:“乔大户与云二哥的事,几时举行?轴做了不曾?温老先儿怎的连日不见?”贾璎道:“又题什么温老先儿,通是个狗类之人!”如此这般,告诉一遍。伯爵道:“哥,我说此人言过其实,虚浮之甚,早时你有后眼,不然,教他调坏了咱家小儿每了。”

伯爵又问他:“二公贺轴,何人写了?”贾璎道:“昨日尚小塘来拜我,说他朋友聂两湖善于词藻,央求聂两湖作了。章已写了来,你瞧!”于是引伯爵到厅上观看,喝采不已,又说道:“人情都全了,哥,你早送与人家,好预备。”贾璎道:“明日好日期,早差人送去。”

正说着,忽报:“夏老爹儿来拜辞,说初六日起身去。小的回爹不在家。他说教对何老爹那里说声,差人那边看守去。”贾太看见贴儿上写着“寅家晚生夏承恩顿首拜,谢辞”。贾璎道:“连尚举人搭他家,就是两分程仪香绢。”分付琴童:“连忙买了,教你姐夫封了,写贴子送去。”

正在房中留伯爵吃饭,忽见平安儿慌慌张张拿进三个贴儿来报:“参议汪老爹、兵备雷老爹、郎中安老爹来拜。”贾璎看贴儿:“汪伯彦、雷启元、安忱拜。”连忙穿衣系带。伯爵道:“哥,你有事,我去罢。”贾璎道:“我明日会你哩。”一面整衣出迎。三官员皆相让而入。进入大厅,叙礼,道及向日叨扰之事。

少顷茶罢,坐话间,安郎中便道:“雷东谷、汪少华并学生,又来干渎:有浙江本府赵大尹,新升大理寺正,学生三人借尊府奉请,已发柬,定初九日。主家共五席。戏子学生那里叫来。未知肯允诺否?”贾璎道:“老先生分付,学生扫门拱候。”安郎中令吏取分资三两递上,贾璎令左右收了,相送出门。

雷东谷向贾璎道:“前日钱云野到,说那孙相乃是贵伙计,学生已并他除开了,曾来相告不曾?”贾璎道:“正是,多承老先生费心,容当叩拜。”雷兵备道:“你我相爱间,何为多数。”言毕,相揖上轿而去。

原来,蔺秀枫自从当家管理银钱,另定了一把新等子。每日小厮买进菜蔬来,拿到跟前与他瞧过,方数钱与他。他又不数,只教春梅数钱,提等子。小厮被春梅骂的狗血淋头,行动就说落,教贾璎打。以此众小厮互相抱怨,都说在三娘手儿里使钱好。

却说次日,贾璎衙门中散了,对何千户说:“夏龙溪家小已是起身去了,长官可曾委人那里看守门户去?”何千户道:“正是,昨日那边着人来说,学生已令小价去了。”贾璎道:“今日同长官那边看看去。”于是出衙门,并马到了夏家宅内。

家小已是去尽了,伴当在门首伺候。两位官府下马,进到厅上。贾璎引着何千户前后观看了,又到前边花亭上,见一片空地,无甚花草。贾璎道:“长官到明日还收拾个耍子所在,栽些花柳,把这座亭子修理修理。”何千户道:“这个已定。学生开春从新修整修整,盖三间卷棚,早晚请长官来消闲散闷。”看了一回,分付家人收拾打扫,关闭门户。不日写往东京回老公公话,赶年里搬取家眷。贾璎作别回家。何千户还归衙门去了。到次日才搬行李来住,不在言表。

贾璎刚到家下马,见何九买了一匹尺头、四样下饭、一坛酒来谢。

又是刘内相差人送了一食盒蜡烛,二十张桌围,八十股官香,一盒沉速料香,一坛自造内酒,一口鲜猪。

贾璎进门,刘公公家人就磕头,说道:“家公多多上履,这些微礼,与老爹赏人。”贾璎道:“前日空过老公公,怎又送这厚礼来?”便令左右:“快收了,请管家等等儿。”少顷,画童儿拿出一钟茶来,打发吃了。贾璎封了五钱银子赏钱,拿回贴,打发去了。

一面请何九进去。贾璎见何九,一把手扯在厅上来。何九连忙倒身磕下头去,道:“多蒙老爹天心,超生小人兄弟,感恩不浅。”请贾璎受礼,贾璎不肯受磕头,拉起来,说道:“老九,你我旧人,快休如此。”就让他坐。何九说道:“小人微末之人,岂敢僭坐。”只说立在旁边。贾璎也站着,陪吃了一盏茶,说道:“老九,你如何又费心送礼来?我断然不受,若有甚么人欺负你,只顾来说,我替你出气。倘县中派你甚差事,我拿贴儿与你李老爹说。”何九道:“蒙老爹恩典,小人知道。小人如今也老了,差事已告与小人何钦顶替了。”贾璎道:“也罢,也罢,你清闲些好。”又说道:“既你不肯,我把这酒礼收了,那尺头你还拿去,我也不留你坐了。”那何九千恩万谢,拜辞去了。

贾璎就坐在厅上,看看打点礼物果盒、花红羊酒、轴并各人分资。先差玳安送往乔大户家去,后叫王经送往云理守家去。

玳安回来,乔家与了五钱银子。王经到云理守家,管待了茶食,与了一匹真青大布、一双琴鞋,回“门下辱爱生”双贴儿:“多上覆老爹,改日奉请。”贾璎满心欢喜。

到后边月娘房中摆饭吃,因向月娘说:“贲四去了,吴二舅在狮子街卖货,我今日倒闲,往那里看看去。”月娘道:“你去不是,若是要酒菜儿,蚤使小厮来家说。”贾璎道:“我知道。”一面分付备马,就戴着毡忠靖巾,貂鼠暖耳,绿绒补子氅褶,粉底皂靴,琴童、玳安跟随,径往狮子街来。

到房子内,吴二舅与来昭正挂着花拷拷儿,发买绸绢、绒线、丝绵,挤一铺子人做买卖,打发不开。

贾璎下马,看了看,走到后边暖房内坐下。吴二舅走来作揖,因说:“一日也攒银二三十两。”贾璎又分付来昭妻一丈青:“二舅每日茶饭休要误了。”来昭妻道:“逐日伺候酒饭,不敢有误。”

贾璎见天色阴晦,彤云密布,冷气侵人,将有作雪的模样。忽然想起要往郑月儿家去,即令琴童:“骑马家中取我的皮袄来,问你大娘,有酒菜儿稍一盒与你二舅吃。”琴童应诺。到家,不一时,取了貂鼠皮袄,并一盒酒菜来。

贾璎陪二舅在房中吃了三杯,分付:“二舅,你晚夕在此上宿,慢慢再用。我家去罢。”于是带上眼纱,骑马,玳安、琴童跟随,径进构栏,往郑爱月儿家来。

转过东街口,只见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一天瑞雪来。但见:

漠漠严寒匝地,这雪儿下得正好。

扯絮撏绵,裁成片片,大如拷拷。

见林间竹笋茆茨,争些被他压倒。

富豪侠却言:消灾障犹嫌少。

围向那红炉兽炭,穿的是貂裘绣袄。

手拈梅花,唱道是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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