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午,骆明煊开着他那辆黑色的福特小汽车来到解公馆,接上纪轻舟去了那家名为一品香的大饭店。
尽管名字听着像是中餐厅,实则是个专做西菜的大饭店,内外装潢堪称豪华,有客房,有舞厅,也有对外营业的餐厅和包厢。
依骆明煊的意思,约人在这吃饭,可谓是相当礼待了。
他们到时,骆明煊的长兄已提前一步在订好的包间内等候。
包间在二楼,临窗,光线十分明亮,透过洁白的法式格子窗,可看见马路上的车来人往。
由侍者带领着推门进去时,他哥正坐在桌子靠窗一侧的沙发椅上翻菜单。
骆明煊的哥哥名叫骆清英,听名字似是个形象清俊雅之人,而纪轻舟见着他人却觉有些破灭。
对方和骆明煊在眼睛、嘴巴上有些相似,但明显要比骆明煊年长许多,且个头不高,身材偏胖,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瞧着就像个处事圆滑的生意人。
“纪先生之名我已从吾弟口中听了不下八百回了,今日总算见到了本人,真是仪表堂堂啊!”
骆清英边打招呼请纪轻舟落座,边客套道,“能把这皮猴变得像个人样可不容易,多谢先生对小煊的关照。”
“既然是朋友,理应互相关照的。”
纪轻舟微笑回了一句,考虑到自己只是顺带过来长见识的,并非这场子的主力军,就和骆明煊一起坐到了侧边的长沙发凳上,将骆清英对面的主座留给那位洋行买办。
又过了十几分钟,贝尔洋行的华买办荣经理姗姗来迟。
对方梳着锃光发亮的油头,尽管大热天的,也穿着整套的西服,到来时已然闷得面红耳赤,一进包厢便拿出手帕来擦汗。
擦到一半,他眼珠子一转,落在了骆清英身上,面上立即露出笑意:“诶呀,这不是骆兄吗?我没走错包间吧,是您邀请我来吃饭的吧?”
看他的样子,似是才知道今日要找自己谈生意的是谁。
纪轻舟这时隐约明白为何骆明煊之前找商行买机器会屡战屡败了,估计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无需依靠家人,从未同人谈起过自己的家庭背景。
而在商场上,一个毫无背景要花大价钱购买机器,恐怕大多数的商行都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随意敷衍一下也就罢了。
“是是,吾弟初入商场,给荣经理添麻烦了。”骆清英俨然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用眼神点了点骆明煊,十分热情地和荣经理握手。
“原嘛,这小后生如此阔气,一请客便是在这一品香。”
两人笑着寒暄几句,骆清英向荣经理介绍了一下纪轻舟的身份,那华经理又同两小辈客套两句后,便同骆清英面对面地入座,招来服务生点菜。
纪轻舟随意扫了眼菜单,发现这的西餐品类虽多,但其实都不怎正宗,主要还是以沙拉、牛排、咖喱鸡、牛尾汤之类的菜品为主。
说是西菜,实则主打一个中外杂糅、各国融合。
菜上得很快,与此同时还送来了一瓶香槟酒。
而就在骆清英打开瓶盖,纪轻舟以为他们要正经开始谈生意的时候,这时包间门又被开启,侍者带着两个穿着绣花袄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进来。
纪轻舟正疑惑她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骆清英便抬手招呼道,“玉春,这位是荣经理,今晚务必好好陪他喝喝酒。”
那名叫玉春的姑娘闻言,立马应了声,提着裙子坐了过去。
而另一姑娘看了一圈后,就近坐到了纪轻舟的身旁。
随着她的落座,纪轻舟闻见一股浓郁的脂粉味扑鼻而来。
紧接着,未等他反应过道:“先生,请喝酒。”
纪轻舟扫了眼那盛满了酒液的杯子,说了句“多谢”。
在身旁几人的视线关注下,他很给面子地拿过酒杯轻轻抿了口,随即换了只手放下酒杯,借着擦嘴的动作偏头靠近骆明煊,朝他耳旁低语道:“这就是你哥谈生意的方式?”
骆明煊刚刚还乐呵呵的,闻言脑袋一嗡,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原本见大哥叫了姑娘陪酒,他是觉得没什么的,毕竟他自小就见惯了这场面。习以为常到了什么程度呢?甚至小时候住在苏州时,才七八岁的年纪,就被父亲和大哥带上过花船。
在他印象里,这就是生意场上的常态。
但不知为何听纪轻舟这么一问,忽然就有些尴尬和窘迫。
他转头朝着纪轻舟扯着嘴角一笑,随即前倾身体朝女子招了招手,带着几分玩笑口吻道:
“诶,这位小姐,我晓得他生得漂亮,你想陪他喝,但他才刚结婚,家里管得严,你便放过他,来我这边坐吧。”
女子听见他这直白的调笑词,脸色微红说:“我不到你那边去,你看着便不正经。”
话是这么说,但花丛中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能听出骆明煊的意思,紧接着就起身坐到了骆清英的身旁去。
纪轻舟见状于心底微微叹
气,拿起刀叉继续吃牛扒。
尽管对他们谈生意的方式不大认同,但那荣经理似乎很吃一套,发泡的香槟两杯下去,话口就开始松懈下来。
这家伙也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一看是骆家找他买这机器,就一改之前漫天要价的态度,和骆清英打包票道,回去一定和他那洋老板好好讲讲价,将这价格压在三千银圆内。
不仅滚筒印花机可谈,那二手的平网印花机便是半卖半送也没问题,言语中充斥着一种天花乱坠的浮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