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纪轻舟依照计划,先去了趟店里,给施玄曼的旗袍连衣裙用竹麻纸和丝带做了包装,随后拿着打包好的衣服,搭乘电车前往霞飞路的施家。
虽已是七月初,却仍在梅雨中,电车里空气潮乎乎的,带着股长久未见日光的霉味。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到了下车路口,纪轻舟熟练跳下电车,沿着宽阔的马路走上一小段路,便到了门口墙面上钉有“百乐琴行”牌子的施玄曼家。
今早出门前,他特意给施家通了电话,确定施小姐今日上午是在家中,于是熟门熟路地从后侧门进去,跟门房打了声招呼后,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施玄曼知道他会过来,就在楼下边看边等着他。
于是纪轻舟跟随佣人阿姨走进起居室时,就看见穿着一身夏布长袍的施小姐正静静等候在圆桌旁的椅子上。
她约莫才起身不久,还未怎么做梳洗,头发随意地用簪子盘在脑后,姿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拿着本籍翻阅着。
“纪先生,您来了!”施玄曼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便合起了本,放在圆桌上,让佣人阿姨去给客人拿些茶点过来。
“不用准备什么茶点,我稍微坐会儿就走,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纪轻舟叫停了那佣人的动作。
旋即将手里纸包的衣服递给了施玄曼道:“这次的旗袍袖子和裙身都很宽松,上身用的是上回给你做旗袍的那个样板,稍微加大了松量,你去试试合不合适。”
“好,那我这就去试试。”看见熟悉的包装纸,感受到衣服特有的柔软与重量感,施玄曼情不自禁微笑,她喜欢这个试新衣的环节。
她正要拿着衣服上楼,纪轻舟忽然注意到了她放在桌上的籍,恰好是他昨晚才看过的那本《移花接木》。
“你也在看这?”他拿起了问。
“是啊,难不成纪先生也在看?这般凑巧吗?”施玄曼似乎也觉得讶异地回道。
“昨晚还在看,我能翻翻吗?”
“当然可以,您随意。”
施玄曼说罢,就迫不及待地拿着衣服回房去试穿。
听着女子的脚步声远离,纪轻舟在黑色圆桌旁的椅子上落座,无所事事地拿起本翻了翻,尔后诧异地发现,施玄曼的阅读还挺认真。
又或者说她是带着某种目的在读这,随便翻开一页都能看到满满的笔记。
“这是……”翻了几页后,纪轻舟注意到施玄曼所做的笔记似乎都是针对两位女主角色的分析,脑子一转产生了一个想法。
若他记得没错,施玄曼应该是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影星出道了,可以说是国内第一批参与电影拍摄的女性。
而最近《移花接木》的制片方又在进行选角……说不定,施玄曼就是靠这部电影的女主大火的?
说实话,纪轻舟觉得施小姐的形象其实还真挺适合《移花接木》的两位女主的。
不论是秀蝶的聪明狡诈、率性大胆,还是黎韵琳的端庄美丽、温柔大方,以施玄曼的外貌气质都能撑得起来。
这么一想,昨日难以想象的女主角在他脑中的形象倏然立体了起来。
一边漫无目的地缓缓翻着页,一边出神地在脑海中构思着黎小姐出场所穿的服装。
一旦原本存在于虚无的角色有了特定的气质与面孔,灵感便随之涌来……
纪轻舟想起了穿上那件苦楝花旗袍时的施小姐,窈窕明媚,端庄古典,任谁第一眼看见,都丝毫不会怀疑她大家闺秀的身份。
想到这,他顿时合起本,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翻开空白一页,放在圆桌上,又摸出自来水笔打开笔帽,在纸页上快速地勾勒了一个比例夸张的模特。
用几笔简单灵动的线条,勾勒出了贴身收腰的长款吊带裙,大轮廓运用了旗袍曼妙的线条,裙摆设计了侧面低开衩。
吊带的胸口部位,他为其点缀了浪漫的波浪形蕾丝花边,外套则为一件丝绸质地的宽袖小披衫,袖口亦画上了半小臂宽度的蕾丝花边,中西元素的融合搭配,精致优雅,凸显了当今时代特有摩登与奢靡。
至于衣服的颜色与花纹,他脑中最先闪过的还是浅紫色的苦楝花,但既已用过了,就不再做考虑。
除此之外,虽然这笔订单还未确定,但既然是电影戏服,也得考虑到此时的电影画质问题。
又是黑白默片,画质也不大清晰,即便面料色彩设计得再花里胡哨,也难以在电影画面中体现出来。
正思索着该采用怎样的花纹色彩,这时楼梯上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施玄曼穿着新做的旗袍连衣裙快步走下楼来,伴随着她的动作,翠绿色的雪纺纱跟随着下楼的动作轻盈飘动,似盛夏林荫间拂过的晚风,给人以幽然清冽之感。
纪轻舟将画本和笔收进包里,起身看向试穿上新衣的顾客。
相比上次试穿苦楝花旗袍时又是改换发型又是略施粉黛的郑
重态度,施玄曼这次倒是随意,未做什么更改。
不过她本就年轻气色好,长发随手一盘,素颜也很漂亮。
之前穿着朴素的夏布长袍时尚不觉得,换上这清新秀美的中式连衣裙后,顿然变得素洁雅致许多,即便一动不动站立着,也冷冷清清的,仿佛寺庙中的绿竹,带着股难言的禅意。
“怎么样,还满意吗?”纪轻舟问。
“纪先生的手艺,我真是无话可说了,很舒服,也很漂亮!”施玄曼咧开唇角,在纪轻舟面前转悠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