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昭娄菩萨在整个娄家,既是未来家主的继承人,也是父母和三位姐姐眼里的大宝贝。长子娄拔早逝,娄菩萨就成了娄内干嫡出的独子,不仅本家人对他纵容娇宠,些许不会违逆他的要求,就算全族之内他的地位也是尊崇的。因此,娄菩萨拜谁为师,对娄内干夫妻俩来说无所谓,只要儿子高兴怎么都行。平城那三位教授四五经的师父也是为了提高儿子的修养才聘请的,学多学少随他愿意。
现下,学习汉人的学问是大魏国青年当中最为时尚的事,勋贵世家的公子少爷,不管是真学还是假学,都会摆出一副“手不释卷”的做派,生怕被人说成是粗鄙不堪野蛮人。鲜卑二代、三代人在这方面表现得更为夸张。为了提高家族子女的儒雅形象,各家较着劲的聘请汉人师傅教授诗赋经典,以至于曾经被鲜卑人当作废物打入谷底的儒学雅士又被从茫茫人海中挑拣出来,而且身价倍增。除了官府兴办学堂的需要,私人教师的需求量也很大。人学子们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于是,手摇折扇,满口之乎者也学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纠结三五好友,隔三差五的在风月场所举办诗会笔会,写几首四六不通的歪诗,请歌姬吟唱助酒的社会风气又成了整个国家的主色调。
男子们附庸风雅,未出阁的女儿家也一样不甘落后,不仅比家势、比容颜、比女红,也比诗,娄昭君和弟弟菩萨就是平城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大气候如此,娄家也不能免俗,不能总给人粗野武夫的形象不是?所以,娄菩萨拜师本不足奇,关键是他来怀朔镇这种化沙漠拜师才令人好奇。
母亲惊讶的是,儿子已经有那么多武师傅了还嫌不够,还要在怀朔镇再拜一个师傅。两地相隔大几百里地,忙得过来吗?累垮身体怎么办?看看儿子的脸,都瘦一圈了,怪可怜的。不是说学无止境么,学多少是多啊?差不多够用就行了,养好身子骨才要紧。我儿也不指望那些“子曰、母曰”的过日子。想到这些,娄母宠溺儿子的心便泛滥的不成样子,尽然连三闺女的事也忘到脑后了。
娄内干惊异的不是儿子,而是高欢。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从小聪明伶俐,眼高于顶,些许人武夫根本不放在眼里。那么大的平城,也没听说他对哪家的青年俊彦真心服气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对这姓高的小子如此推崇?一口一个师傅叫的欢实……那小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让我一双儿女都对他生出兴趣?看看那个犟妮子,不把世间男子放在眼里的犟妮子,不惜放下身段主动结交那姓高的兔崽子……丢我老娄的老脸。……男女吸引尚可理解,我儿子也是一见如故,这就真的有些说道了。
侍候餐饮的丫环将家主拿来的酒水分装进酒壶里给众人斟满,娄内干先喝了一杯,舒爽的呼出一口酒气,眼光从四个子女脸上扫过后说:“吃饭吧。”说完和娄福对视一眼,习惯性的捋了捋他那打着卷儿的大八字胡,等仆人续满杯,又喝了一杯,这才闭上眼睛品味酒香的同时,眼神里露出狡黠的光芒。
家主动了筷子,众人也拿起筷子夹菜。娄昭君象征性的夹了一点菜蔬放在面前的瓷碟里,注意力却集中在父母身上。此刻的她,因为过于关注家人对高欢的评价,小心脏紧张的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想从弟弟那里寻求一些安慰,却见他的魂儿早被那酒坛子勾走了。
在选择自己未来夫婿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她非常固执,虽二九年华,依然矢志不渝的坚持着自己的择偶标准,拒绝将就。她坚信,总有一天能等到自己心目中的良人出现,否则,宁可出家为尼,也绝不随波逐流。现在,自己的坚持和等待终于有了回报,她不想让任何因素导致十八年时光等来的机缘与自己失之交臂,这也是她两天来躲着不见父母,直到获得了弟弟的外援,才决定和家人一起用餐。如果父母继续逼迫自己回平城嫁给奚家填房,那她现在就摊牌,非高欢不嫁。如果父母不再苦苦相逼,他想帮助高欢积蓄一些实力,风风光光的上门提亲。
诡异的是,母亲见到自己后除了一声长叹,没有苛责,没有打骂,甚至刻意回避说起“离家出走”的事,也不提与奚家的婚事。二姊昨天还对自己说教不休,现在也似乎没了规劝的意思,只是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一层怜惜。特别是父亲,没有想象的那样冷冰冰,虽然同往常一样的寡言少语,但脸色却是十分的古怪。
自昨天下定决心选择高欢成为自己一生的伴侣,她就做好了应对一切的思想准备。虽然自己的固执可能会惹得父母伤心,但为了不进入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圈子,哪怕采取比“离家出走”更加激烈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十八年没有的怦然心动,却在短短半个月里让自己辗转难眠,哭笑失据,这说明高欢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心房,他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良人。但这一切,不等于她不在乎家人的态度。她渴望父母的欣然允准,给自己和高欢一次机会。如果我们有缘无分,我愿意接受上苍的安排。如果我的良人就是高欢,却因为家境贫寒与他山水远隔,难成眷属,我岂能甘心?世上的父母都是为了子女幸福,又有哪个儿女的婚姻不需要亲人的真心祝福?半个月来和高欢的交往,他温尔雅、态度和善,他才思敏捷、狡黠搞怪,他胸怀坦荡、气度非凡,他相貌英武、夺人心魄……他一切的一切,哪一点不是我娄昭君所稀罕的?无非就是家境不好,钱财很重要吗?他家穷,我家有啊!下辈子都花不完的资财,要那么多何用?
娄昭君敏感的察觉出高欢的名字在家人当中不再陌生了,怕不止于“租房客”的角色。母亲懵懵懂懂,关注点全在弟弟身上,高欢是不是弟弟的师父对母亲来说无关要紧,她只关心她儿子的身心健康。可父亲不同,以父亲的深沉,估计现在已经把高欢的祖宗十八代也查清楚了,为何一句话没有?好像那杯酒比天下所有的美味还要美味。
父亲刻意的行为,加重了娄昭君的小心翼翼,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厉害,眼光却不停地在所有人脸上观察,唯恐听到她不想听到的任何一句话。
三杯酒下肚,娄菩萨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闷。
“父亲,我师父说,他和几个朋友要组建一家贸易商行,实行那个、那个什么股份制,专营市面上没有的稀罕物品。师傅说有四成的股份要出售,先买先得,售完为止。可以直接用金银付款,也可用粮食折抵。我想参与,不知父亲以为如何?”娄菩萨说的轻描淡写。
窦泰刚喝到嘴里的酒差一点喷出来,小舅子传达出的信息再次雷了他一个外焦里嫩。今天这是怎么了,阿欢的名字不出现,一出现就是一个响雷,还让不让人好好喝一杯了。
娄内干终于等到儿子把他想听的话说出来了,和娄福对视一眼后假装若无其事的说:“嗷?什么样的商行,股什么制,听上去很新鲜。小孩子玩闹,你愿意的话,买上三股五股的玩玩也行。”
刚才是窦泰差点把酒喷了,这下该娄菩萨喷酒了。听父亲说买三股五股玩玩,娄菩萨终于把含在嘴里的一口烈酒咽下,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来说:“父亲,您没和儿子开玩笑吧?我师父商行的股份,每股一百两银子,内部人才能买到。三五股,亏您敢想……”
“你师父是个什么人你了解吗?他说买卖市面上没有的物品,你见过了?一无所知,就敢贸然参与,你让我怎么敢把娄家一大家子人交给你?”娄内干说。
“您现在喝的就是我师父的酒,感觉如何?”娄菩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临走时高欢交给他用来说服父亲同意他购买股份的证物。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小包雪白的精盐,一块肥皂,一块香皂,几只牛角牙刷。饭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几样物品上,娄菩萨借机给了三姊一个眼神。
娄内干先尝了尝精盐,眼光顿时就亮了,示意娄福也尝尝。娄福尝过之后,主仆二人互相不易察觉的点头。
几样物品在众人手里传递完之后,娄菩萨得意的说:“父亲,这几样东西市面上见过吗?其他不说,仅凭这烈酒和精盐,怕也要日进斗金。”
“嗯!看上去还行。不过,你……你那个师傅为何把股份售卖给你,他那几个朋友也是花钱买股份吗?”娄内干问。
“师傅的朋友究竟包括哪些人,我不好问,但我三姊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在商言商,既然我不是商行的最初参与者,通过购买股份也是一样的。”娄菩萨解释说。
“傻小子,那能一样吗?这就好比咱家在各地的大掌柜,有权和我这个家主一起议事,决定经营项目的取舍。你单纯的购买股份,只能是旁观者。赔了赚了,你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娄内干开导儿子的思路。
娄菩萨想想,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就问娄内干:“父亲大人也懂这股份制?”
这话一出口,娄内干老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