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洗尘宴,接下来便是十日后太子大婚的重头戏了,虽然年节前,炎国各部、司、署已经开始准备,但作为两国联姻的这样千载难逢的大事,半点都马虎不得。行宫中,妘挽此时心里盘算的是另一件事,碍于礼节的缘故,她无法见到太子,在不了解东宫内的状况就直接嫁过去,总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她打算以布置婚房和婚后局所为由,派遣几名侍女进入东宫,因为东宫中人还未见过她,所以扮做侍女混入东宫即可。打定主意后,妘挽便派人入宫请旨,得到贤夫人的应允后,翌日一早,便由宫中姑姑前来带着辛禾及四名侍女,前往东宫。

坐上随行的马车,在东宫宫门口经过仔细的盘查后,扮做侍女的妘挽顺利地进入了太子的东宫,她走在最后面,尽量压低身子,不让人注意到自己,领头的姑姑姓周,在东宫中管理内房事务,为人稳重和善,一路上向辛禾交代着东宫各院落的布局和一应规矩,太子居住在畅春阁,位于东宫的中心,是东宫重地,婢女和侍从不得轻易靠近。畅春阁的东面,与其临近的便是太子妃的居所月漓阁,而太子的几位孺人则住在西面的几所宅院里。

妘挽耳朵听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青砖红瓦,亭台楼阁,这东宫建得规整且颇有气势。周姑姑领着辛禾一群人沿着回廊走着,准备去往月漓阁。前往月漓阁需要经过一个小花园,在这个必经的花园中,一位身穿藕荷色罗裙的妇人正在园子亭中,专心致志地临摹一副画作,此人正是凝承微,只见她玉肤纤手,神采飞扬,时而含笑,时而蹙眉,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柔和,在周围绿树的映衬像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

妘挽一行人行至花园,周姑姑上前一步请安并说明来意,其余众人屈身拜见,“既是公主的意思,理应遵从,那就有劳周姑姑了。”原本低头跪着的妘挽,闻声,心中一颤,此声很是熟悉,忍不住抬眼瞧去,这一瞧竟呆住了,甜儿....竟是甜儿..,妘挽不会看错,她不会忘记那个愿意替她留下葬身火海的忠仆,那恍如昨日的生死一别,本以为此生不复相见,却没想到竟在炎国的东宫此般境遇下重逢,妘挽紧握双手,强忍心中起伏的情绪,要忍住,如今活着的是东夷公主,而不是昔日的骊华,况且...况且曾经黎国的宫婢如今....竟成了炎国太子的妾室,个中原委不明,万不可冒然动作,正在妘挽内心挣扎之时,另一个声音的响起,好像一击重拳,彻底击垮了她的心防,“凝儿,真是好雅兴啊,让本宫看看,你近日可有进益啊。”“凝儿,见过太子殿下。”

如果你曾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就会记住他的一切,哪怕是他短暂的声音,他生气的表情,他对你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言语,因为那是你午夜梦回时心中恋恋不舍的回忆。妘挽微微抬头,果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一如既往的俊逸洒脱,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只见他倚在美人身旁,看着美人勾勒,不时指点几下,眼见美人疑惑蹙眉,便亲自扶上美人玉手代为描绘,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情意绵绵。

第一次在京口的茶寮遇见他时,因为误会,她对他当众羞辱,还拨开了他的面纱,那时他....眼中全然是厌恶之情。原来他便是炎国太子,轩辕凤凛,那趟黎国之行,应是大战前的准备吧,可惜那时的她太傻,看不懂时局,幻想着黎国的和平长长久久,熟不知四周早已豺狼环视,黎国一战他大胜而归,以她亲人的尸骨为梯登上了太子的宝座,可笑她居然痴心错付,可笑她还曾抱有希望.....

尘封的记忆在妘挽脑中不断翻滚,开心的、美好的、悲伤的、愤恨的画面一幕幕一重重出现又消失,反复地撕扯着、啃噬着妘挽的理智,指甲已经深深陷进肉中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疼痛。凝承微身边的侍女怜儿朝周姑姑打了个手势,周姑姑会意,正准备领着众人悄悄退下,妘挽在旁人的提醒下踉跄地站起身来。猛然间,妘挽感觉自己渐渐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天旋地转,刹的一黑,竟昏了过去,早已察觉妘挽不对劲儿的辛禾,及时扶住了她。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何事啊?”虽然太子并未抬头,依旧俯首作画,但冷峻的声音已经显示了他的不悦,周姑姑正欲开口,辛禾抢先道,“启禀太子,我等是东夷公主的侍婢,今日前来府内帮忙,可能....是近日里忙了些,身子有些吃不消,还望太子见谅。”“那就退下吧。”太子依旧没有抬眼。得令后,辛禾便急忙带着妘挽退出东宫,往行宫赶去。

回到行宫,辛禾急忙将妘挽带入房中,同时吩咐请随行的医师,还是陆暮笙想得周到,此去炎国路途遥远,有医师随行以备不测。医师闻声赶来,一切脉,妘挽气血翻涌,乃急火攻心之兆,立即给妘挽服下一枚药丸,然后按穴行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妘挽猛然起身吐出一口恶血,气息才渐渐恢复平稳。医师拭汗后道,亏得医治及时,现已无大碍,不过还需要吃几服药静养几日,好在距离大婚还有几日,应不误事。临走时,辛禾交待医师,若如有人问起,只道给公主请平安脉即可,医师言,明白,临行前陆公子亦有交待。

屋内,妘挽昏昏沉沉地睡着,丹夏将辛禾拉至一旁道,“今日发生何事,为何公主会晕倒?”辛禾也是不解道,“今日之事我也很奇怪,刚到东宫的时候,公主还好好的,我们行事颇为小心,未与他人交谈,也未进其他食物,公主是在遇见太子和那个凝承微后晕倒的。”“那就怪了,公主向来沉稳,若无遇大事,怎会如此,好在此次有惊无险,看来只能等公主醒来后再作打算了。”丹夏道。辛禾低头不语,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是夜,倚雪苑中,凝霜斜倚在榻上一边吃着进贡的鲜果,一边听着周姑姑汇报今日东宫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为了更好地了解和安排东宫内的诸多事务,凝霜每晚都要抽出时间听周姑姑的禀报。今日听完了周姑姑的禀报,凝霜问道,“那个今日晕倒的东夷侍婢,如何了?”周姑姑思索了片刻道,“回承微的话,额,应该是无碍的,也没听行宫那边说什么。”凝霜听后不语,身旁的侍婢伶儿道,“承微这招儿高明,时机也安排的巧妙,让她们看见该看见的,回去也好给她们的主子禀告。”凝霜笑而不语。

周姑姑见无事,正要告退,“周姑姑,那个叫兰儿的小丫头处理地怎么样了?”凝霜平淡的一问,却像一道惊雷一般吓得周姑姑跪下答道,“回....承微的话,那个....兰儿..,我....已经打发到下面庄子里去了.....可她最近频频...呕吐...奴才想着....会不会是.....”周姑姑微微抬起头,试探地看向凝霜,只见凝霜同样面带笑意地看着她,柔声道,“周姑姑,你见识多,你到是说说她是怎么了啊?”虽然凝霜此时笑着,可周姑姑却只觉得心中发毛,只见她一咬牙道,“奴才想着....她应该是吃坏了肚子...,应该吃些药....就好了。”凝霜笑道,“如此,就有劳周姑姑了。一个贱丫头罢了,趁着殿下酒醉,爬上玉榻承欢,对她而言已是天恩,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既然....有了病,就要医治,可有些时候好不好的了,也待看天命不是....”周姑姑听后,恭敬地一拜道,“奴才明白了。”说完,便退下了。看着周姑姑离去的背影,凝霜对身边的伶儿说道,“今后,要管好那些狐媚蹄子,殿下的床榻可不是谁都能上的。”“是,奴婢遵命。”怜儿答道。

昏暗的宫阙中,妘挽独自的走着,突然周遭起大火,妘挽下意识的闪躲,却在火中听到了甜儿的呼救声,妘挽不顾一切的冲进火中,扶起倒地的甜儿道,“姐姐,好姐姐,我们一起走,这次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谁知她们刚起身,轩辕凤凛手持长枪,身骑黑马喊道,“看你们往哪里逃。”“是你?”妘挽惊呼,可还未等她反应,轩辕凤凛已飞身而来,掳了身旁的甜儿,就向远处奔去。“公主.....”徒留甜儿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妘挽刚想去追,却赫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鲜血不住地往外冒,她惊恐万份,可还未来得及说一个字,便颓然倒下,同时,大喊着“不要”的妘挽也从一天一夜的昏睡中醒了过来,看见自己仍是在行宫之中,才明白刚刚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

在门口守着的丹夏和辛禾听到屋内有动静,便即可入内,看到醒来的公主,心中大喜,辛禾问道,“公主可有哪里觉得不适吗?”妘挽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无力罢了。”丹夏笑道,“那就好,小厨房里早就备好了公主喜欢的玉桂羹,奴婢这就去端来。”说完就兴奋的去了。辛禾慢慢地扶公主起身,行至梳妆台前坐下,当妘挽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一下子怔住了,原本早已适应的面貌,今日看起来却格外的不真实。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柔软但却冰冷,原本以为成为妘挽,她就可以重生,可再见故人,她的心还是会酸、会痛,可如今看来改头换面的又何止自己一人,只是她太过于矫情,固执地死守过往的执念罢了。

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不停的在眼睛里打转,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辛禾,你...去看看丹夏,好了没有,我有些....等不及了。”听出了支走自己的意思,辛禾顺势道,“奴婢遵命。”听见掩门的声音,妘挽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涛涛而下,她用力地捂住嘴,希望不会发出声响。春日的阳光惬意而温暖,通过虚掩的窗户,照进屋里,无声地照在妘挽剧烈起伏的身体上。辛禾并没有去找丹夏,她只是守在了门口,也拦住了前来送羹的丹夏,两人就这么立在门外,等屋里的动静小了,方才进去。

原本紧张的婚前准备,因为妘挽身体的不适耽误了几日,如今仅剩不足五日的时间,所有的流程都必须加速进行,婚典的礼服已经送到,公主试穿后还要根据试穿的情况对肩、袖、胸、腰、摆、角进行微调,之后就是妆容,选择合适的胭脂、妆粉、眉黛、花钿和唇脂,婚礼当天需头戴金凤冠,需要挑选发盘、金簪、步摇及相配的珥挡、钏镯、指环、璎珞、玉佩等一应饰物,最后还要熟悉婚礼各种的礼节,虽然到时宫中会派六福嬷嬷随行提点,但该知道的还是需要记着,妘挽便如提线木偶般地随她们摆弄。

直到二月初二的早上,听到震天响的锣鼓声,妘挽才恍然顿悟,她真的要和那个人....成亲,成为那个人的妻子了。武王为显隆重,下旨派三王子轩辕希夜亲率车队至行宫迎亲,一切准备妥当,盛装的妘挽在两位六福嬷嬷的搀扶下,步履庄重地走上了为她专门准备的步撵。

天和二十五年,炎国太子迎娶东夷公主,迎亲当日,全城的百姓都围在王道两旁,带着艳羡的目光凝视着他们的太子妃,他们欢喜雀跃,他们拍手称赞,仿佛他们才是身在其中之人。妘挽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握,目不斜视,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心虚。王道的尽头便是王城的宫门,随着步撵的进入,与外界联通的宫门被关闭,喧闹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和孤寂,很快队伍停下,妘挽在六福嬷嬷的搀扶下走下车辇,在向三王子屈身行礼后,便徒步走向属于她自己的终点。

鸣鸾殿中聚集了百官、各国前来祝贺的使臣、宗亲,殿上坐着的是武王和难得一见的虞国夫人,殿外的台阶上是等候多时身着玄瑞礼服的太子。未见他时,妘挽的自我鞭笞让她以为她的心不会为他而再起波澜,可见到他时,妘挽竟如遇见猎人的小鹿般瞬间败得溃不成军。

今日的轩辕凤凛一袭玄衣更显挺拔,收敛了杀伐的戾气,面带微笑地看着不远处的妘挽,神采俊逸如同谪仙一般。看着这样的太子,妘挽不仅没有感到兴奋,反而害怕起来,怕的身体不由地晃动了两下,怕得脚下似乎有千斤重,再也前行不了一步。看到新娘停了下来,旁边的一位六福嬷嬷提醒她向前,可妘挽的脚仿佛不停使唤似的,无法移动分毫。

为了仪式的继续,两旁的六福嬷嬷对视一眼,扶起妘挽抬起的双臂,不着痕迹的向前送了她一把,果然,妘挽可以前行了,步步无声,步步泣血,终于走到了太子的旁边。之后便是太子与太子妃比肩进入鸣鸾殿内行礼。两人行至殿中,只听侍官一声“一拜天地”,妘挽随着凤凛,漠然转身,面朝苍天大地叩首,敬谢上天恩赐良缘,“二拜高堂”两人起身再转,向端坐在堂上的武王和虞国夫人再叩首,恩谢父母养育之情,“夫妻对拜”两人相对而立,俯首对拜,期盼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妘挽.....终是成为了那个人的妻,堂中嬉笑喧闹,妘挽心中却溢满悲凉。妘挽眼神闪烁,她微微抬眼不巧正与凤凛四目相对,妘挽猛然低眉,刻意与凤凛避开,凤凛俊眉微蹙,怎么,她是在怕他吗?不及多想,随着侍官的一声“礼成”,妘挽便被六福嬷嬷带了下去,而凤凛则前往堂前敬酒,看着妘挽离去背影,凤凛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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