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阿九虽不知金爵钗是何物,然而在山院数年,见过的珍宝头面数不胜数。而他只觉得那金钗不似凡品,尤其孔雀喙下南珠,形容成色,即便在白龙珠城也是罕有。

传闻中说的果然不错,赤乌寻觅极品南珠便是为铸金爵钗,而此钗便是要赐予光献。

这一刻,他心中怒火再一次爆。

想起姐姐的死,他怨怒到了极点。闪身疾奔至膳房,可惜膳房用料日日有专人管理,他寻了半天才从废料中摸出一把卷了刃的菜刀来。

他将刀藏在腰后,一步步靠近房中,然而却有人先他一步候在屋檐下,鬼鬼祟祟,一看便不安好心。

阿九隔着雨幕仔细辨认,发现是前几日来山院的一对祖孙,眼前正是那孙子,好像叫蓝梦生,只是蓝梦生的祖母不知在何处。

他悄悄上前,见蓝梦生果真站在廊下,正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夫人不知去了何处,蓝梦生的祖母竟与皇帝攀谈上了,这倒是令他始料未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见着皇帝后泪眼婆娑起来,揉眼哼哧了半出一句话:“您这些年可好?”

赤乌是震惊的,他仔细看了人半晌,才迸出一个字:“蓝…”

那蓝梦生的祖母心碎欲绝,估计是没料到自己等了半辈子的人竟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了。

她没抱怨,自然也不敢抱怨,既然君心似铁,她便也不绕弯子,直接开了口:“妾没照料

好您的儿子,使他早早病去了。还好他留下一条血脉,是个俊俏伶俐的小郎君,妾这便叫他进来拜见您。”

她转身朝窗台处招手,然而不曾想却看到了一个陌生少年。

事关皇室血脉秘辛,她瞬间变了脸色。

阿九张了张嘴,知道自己就要没命了,于是拔开腿头也不回地向外跑。

雨越下越大,他的步子也越来越急,一路跑到山下时,被树枝揦得满身伤痕。

天还黑着,四下无人,只有无尽雨声。他尽量使自己平静,想着赤乌或许并未看到他,且蓝梦生祖孙也对自己不熟,应当认不出自己来,于是抱着侥幸之心又回了山院。

然而山院一夜灯火通明,他还未进内院,便见管事将所有仆婢都捉了起来,所有人正一排一排地跪在院中受刑。

他躲在暗处,看小郡主伏在夫人的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娘,阿九呐?阿九呐?”

“他——或许就是他偷走了那支钗吧。”夫人的声音柔和清冷,细白五指罩在小郡主眼睛上,“阿扶,别看——”

手起棍落,多少熟悉的面孔渐渐没了生气。

偷钗?他偷走了什么钗?他在山院这几年,吃的用的都是小郡主给的,虽说目的不纯,却是个手脚干净的人,没有拿过任何东西。可夫人为什么要打死那些仆人呢?难道说赤乌发现有人在窗外偷听,想要灭口却不知究竟是何人,只能将人拢在一处全杀掉?

他越想越害

怕。他捂住嘴巴,借着雨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山院中待了五六年,还能去哪呢?小郡主虽骄纵,却并不难伺候,恐怕再也找不到她这样的主家。可眼看着命都要没了,这里自然也待不下去了。

他思索了一夜,次日一早饥肠辘辘,身无分,只得干起了老行当,先抓两条鱼卖了来填饱肚子。

不料刚卖完了鱼,却迎面碰上同样浑身湿淋淋一看便淋了一夜雨的蓝梦生和他的祖母。

自己逃出来也便罢,蓝梦生的祖母想是皇帝年轻时的相好,她为何又带着蓝梦生这皇家血脉跑出来?难道不应该将人送给皇帝,最好自己再弄个皇妃的名头做做?

他想了半天,忽然又想起夫人说自己偷了钗——难不成就是蓝家祖孙盗走了钗?

倘若是别的什么首饰还好,若是金爵钗…

几乎是在顷刻间,他便将前后联想到一起——蓝梦生的祖母同赤乌提及蓝梦生血脉,然而赤乌并不在意,毕竟三王势在,赤乌不可能再弄出这样一个麻烦来,否则蓝梦生的祖母也不会在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他,或者说,赤乌不愿接纳他们。然而金爵钗意义非比寻常,或许是赤乌对光献郡主作为未来皇储的认可,这于蓝氏祖孙而言更是一场打击,于是他们盗走金爵钗,嫁祸给碰巧在窗外偷听的自己,混乱中逃出山院…

他恼怒地揪起蓝梦生的衣领,要他们将金爵钗还回去。

蓝梦生一脸迷茫,睁着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金什么钗?那是什么东西?”

彼时蓝梦生还小,小孩子说谎话哪里骗得过人?

他见蓝梦生神色懵懂,转而又问蓝梦生的祖母:“若不是你们盗走了金爵钗,为何夫人会说是我偷了东西?我从未取过山院一分一毫,盗窃的不是你们,为何偏要在雨夜下山?你们险些害死我,你们知不知道?!”

蓝梦生的祖母惊道:“我们虽是借宿山院,却也不曾盗过什么财物!”

他冷笑:“你没有偷东西,为何进夫人内院?”他隐去了自己亲眼目睹她与皇帝交谈一事,想要诈她一诈,看能否诈出什么来。

蓝梦生的祖母涨红了脸,忽然将二人的行李塞到他怀中,“你若不信,自己翻便是!”

他将行李翻来覆去找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金爵钗。

蓝梦生的祖母将包袱收好,拉着蓝梦生离开。

然而走出去一段路后,蓝梦生却回头指着他:“都说了我们没偷东西,你老跟着我们干嘛?”

“我没跟着你们。”他不耐烦地解释,“我要去济南。”

蓝梦生好奇地问:“难道你不回山院了吗?”

他沉默了一瞬后道:“山院丢了东西,回去便要受刑。我虽没偷,但主人不会信我的。”

蓝梦生又问:“天下这么多地方,为何要去济南呢?”

阿九并不是喜欢济南这个地方,恰恰相反,阿七死在济南,檀沐庭在济南,所以他

最恨的地方便是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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