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西飘,屋檐内也染了霜色。点点零星雪沫顺风侵入屋内,起了寒凉之意。
苏念奴轻吸了一口气,选择关上了门。
失了昼日白光,屋内顿时昏暗下来。
赵破奴笔直跽坐在桌案前,麦色肌肤在此时更添了几分黝黑,藏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垂眸一语不发。
自宫宴那夜失仪吻她后,两人已有多日不曾见面。
他本是无颜面见苏念奴的,因他禁不住自己的心思在惶恐。惶恐苏念奴认为自己趁人之危,惶恐苏念奴从此对他生了厌恶之情,惶恐此生再也不能见她如往日般朝他温声浅笑。
直至今日遭高令茹闯入府中后,感受到苏念奴对他视若无睹地态度,他再也按捺不住连日的煎熬,走到了此处。
只是现下被她迎入了屋内后,他又不知该说什么。
女子向来面薄,想来她贵为郡主,就更是如此。若他先开口为当日之事致歉,可会令她更生气?但若直接掀过此事当无事发生,又岂是君子所为?
他一面逃避又一面为难,听着苏念奴缓慢的脚步声,低垂的眉睫轻轻颤了颤。
面对她,总是如此不知所措。
“将军手上的伤可好些了?”苏念奴的声音因嗓子不曾痊愈而低软,并不如往日清越,在光线暗淡的屋内却添了几分柔媚。
赵破奴被她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下意识答道:“无碍的......”
失语地嘶哑之声方起,又骤然断了话头。他突然意识到她在问的是那日自己被她咬伤的虎口,不由得手指捏了捏,眼眸晦暗了下来。
是他失德,却口舌愚钝,连歉意的话都不会说,反而迫她先开了口。他似乎该说什么,可他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口。
多日避而不见,临至她住处前的犹豫不决,如今听她坦然提及的此事的不知所措,如同一个毛头小子般失了进退,荒唐至极。
而坐在他对面的苏念奴只是淡雅浅笑,一如往日出入宫中应酬时得体。手缓缓藏在了桌案之下,轻轻握住了腰间那枚从谢珩钰手中要回来的玉佩。
“宫宴那日,本该早早亲自谢过将军救命之恩。”她不曾等赵破奴应答,从容不迫地跽坐于他面前,手取过杯盏,为他添了杯热茶,续道,“那夜因误食药物失仪,对将军行止无状,实乃我之过,万望将军海涵。将军也不必忧心我会以此要挟,我因药物而吻将军,是我失德在前。将军不伤我而护我周全,是君子之举,我若以此纠缠则是小人失义。将军于我有大恩,我也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越是思索着他的为难,苏念奴胸口处就更是闷痛。
可她该怪谁呢?他不过是不爱罢了。她分明已经提醒过自己不该陷入其中,也分明知道他只是为了查出陈逊之死的真相才三番四次救下自己。
这本就不能怪他。是自己如今横在了他与陈漾之间,阻挠了他们的两情相悦,也是她自己没能管住这颗爱慕之心,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
她需要亲手斩断,不可再生任何妄想。
心中越是决断,面上的神色便越是得体。
她把茶盏缓缓推到赵破奴面前,语气疏离坦荡得令赵破奴身体一点点僵直在原地。
原来神女无心,一切是他庸人自扰,心乱在前。
想来此事也令她困扰了一些时日,如今能落落大方朝他说清楚已是十分不易。他更不该纠缠于此,累她烦扰。
他终于在一片晦暗天色下微微点了点头,用僵硬且竭力平静地声音答道:“无碍。我并未介怀。”
尚有满腹“经纶”要辩解的苏念奴猛地一顿,若蝶的眼睫在光影间微微颤了颤,终是惨淡了颜色。
“多谢将军体恤。”她轻轻扯着唇,体贴且得体地答,语气与平日无异。
氤氲的茶气彻底凉了,冰冷死寂得毫无生气。阴暗的室内渗入了寒风,薄凉得入骨。两人对视而坐,皆垂着头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苏念奴又重新鼓起了勇气,若无其事地为他换了一盏茶。桌案旁的小壶滚着氤氲的热气,袅袅而起。四处一尘不染,甚至弥漫着淡淡的馨香。
赵破奴看着她,只觉如坐针毡。面对苏念奴时,他一贯嘴拙。如今总被她毫无尺度的言行举止而弄得满心狼狈,不知所措。
“谢少卿已经把那禁卫的供词送了我一份,你可要看一看?”他有些慌乱地想起了自己早前想起要见她的借口,取出了从顾净言处得来的供词,递到她面前。
苏念奴动作一顿,得知他要说正事,便抛掉了私下情绪。
“高贵妃已与我说过了,想来近日王皇贵妃的心气会因她有些不顺。”她回想起那日之事,心中仍有些惊惧,但也不显,只嘱咐道,“韩王孝名甚广,与王皇贵妃母子情深,又惯护母族,明日冬至祭天礼,将军若是见着,记得避着些。”
这冬至祭天礼,往年父亲在洛京时都是要去参加的。如今赵破奴执平陵军,自是也要去。
赵破奴沉默了一阵,本欲开口的话被她突如其来的嘱咐而堵住,只能收回手中的东西,转而问道:“那禁卫,你想如何处置?”
他本是打算自己亲自杀了,可转念想着她或许需解恨,方要问一问。
苏念奴皱眉思索了一阵,反问道:“将军认为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