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漾离开时面色并不善,众人皆不敢去触霉头,唯独苏念奴在院门前唤住了她。
此时苏与安已被她打发先行离去,仅留了她一人在门前,莲白绣金的衣裙匿在雪地中,更彰显她乌发如云,瞳黑唇红。
“郡主欲往雁北,我只是有些话想与你谈谈。”
陈漾自认无话与她细说,不由皱眉。
“将军与周太守,郡主更愿意信任谁?”苏念奴并未浪费时间寒暄,反而单刀直入地问。
她语气放得很轻,散在寒风却压得陈漾心中沉甸甸地,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袖下的手被捏紧,陈漾心中生出不服气,忽而咬牙切齿问:“苏念奴,你可是认为我什么也不懂?”
“你想查出此案真相,为你父亲洗清冤白。”看着她平静的模样,陈漾心中便生了怒。遂踏前一步,盯着眼前人的眼眸中盛满了火,“我也一样!我也期盼找出此事真相,为我父亲报仇!无论此人是谁,是周伯父抑或是其他,我必定不会原谅他。我虽长在洛京,却并非那些世家之子,只懂风花雪月,贪图一时之好,你别妄图看低我!”
“既然郡主心中有此觉悟,又为何气恼将军怀疑周太守?难道不是因为郡主信任周太守么?”苏念奴反问。
陈漾盯着她的脸,面色晦暗未明。紧抿的唇微启:“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想提醒郡主一句。既是为了寻到真相,万不可让周太守疑心你的目的。”苏念奴轻叹一口气,缓声道,“这不仅是为你,更是为了将军,为了平陵的安危。盼郡主此行三思。”
陈漾如今已失父母,实在太容易钻入死胡同中胡思乱想。赵破奴既是义兄,自然不愿陈漾如此活。会同意让陈漾亲自去雁北,便是盼着她能亲自看清真相,思考其中曲折,成为心智坚定之人。
苏念奴看透了赵破奴的心思,才会留在此处提醒陈漾。
因为她知道恨会令人盲目失智,而处于孤立无援之地会令人忌惮一切。若是不曾做好准备,在得知真相那刻会把人击溃。陈漾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在雁北若有不慎,怕是会出事。
陈漾对她的提醒感到别扭,皱眉反驳:“此等事何需你提醒!我自会小心。”
苏念奴虽与她相处时间甚少,倒也清楚她的为人。虽偶有冲动莽撞之举,却也是个明理谨慎之人。陈漾心中厌恶她,如此提醒一句,去雁北的路上当会在心头徘徊不散良久。
但无论如何,目的达到就够了。苏念奴并不介意她如何想自己。
“此去雁北,若能寻得真相,郡主或会失望与害怕,但郡主并非身后无人。将军与顾姑娘以义兄妹相称多年,他们虽非郡主血亲,却也能一路扶持至今。郡主也是一样的。”她的声音难得温和,比之寻常时候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亲近,望着陈漾的眼眸中有些许复杂,不似是可怜,亦不作虚伪,是在认真地关爱陈漾。
陈漾突然想起了前阵子回京时她的跋扈与诘问,扬手发怒时的凶相与如今对自己满脸关切的脸相比较,实在难看:“我当初打了你,你不恨吗?与我说这么多是为何?”
苏念奴看着她寡淡冷然的脸,有些意外她竟会这样问。
“你我之间,本就不该有恨。即便是有,也该是有对真凶的同仇敌忾。”沉吟一阵后微微摇了摇头,她轻声朝陈漾真挚道:“我在洛京等着郡主的好消息——可以为我父亲,为陈逊将军查清真相的,好消息。我也相信,郡主能带来这个好消息。”
陈漾微怔,直至此刻她才恍惚明白了这个真相的分量。
这并非是一时意气地出走,而是她真正能为父亲之死所做的事。
哪怕真凶极有可能是父亲的兄弟,是她的伯父。
这个认知似是一座山沉重而疼痛地压在了她的背脊上,提醒着她接下来的路程会如何艰难才能前行。
。
李沐骑马朝着城外军营走着,就听见了后头急切追来的车驾叫唤声。
回头看时,少女正坐在马车内,掀起帷幕仰目看他,乌黑的发上银簪摇铃,叮当作响。
“郡主?”李沐下意识勒紧缰绳,语气温和,冷淡厌色的眼透着一股宠溺,连面容也柔和了几分。
陈漾抿了抿唇,对他温吞道:“我要回府,你送我一程如何?”
众人对她一向顺从,李沐也不例外。
马车碾过街道碎雪,两人对视而坐,谁也不曾先说话。
陈漾藏在袖下的双手捏了捏,率先开口道:“你要护送与我去雁北,当真不会耽误正事吗?”
“护送郡主也是正事。”他温和地答,此时又想起方才赵破奴要派人送她去雁北时的推拒,李沐不由劝道:“雁北虽近一些,但冬日积雪难行,郡主还是要人护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