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袁承天耳中听到有人吟唱南唐后主李重光的《破阵子》,不觉故国生悲,想像当年后主城破家亡,仓皇辞庙日,不胜感慨万千。人生天地间,从来多磨难,那有几日平安?
那人又吟唱:“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可饮匈奴血。……待从头,朝天阙……”一股悲凉气息充塞天地。也许世间有人碌碌无为,有人但求荣华富贵,不为其它。他们生也匆匆,去也匆匆,从来不去多想,生而何故,死有何因?只为了眼前那管身后,眼中尽是悲凉,心中也有慈悲,奈何乾坤已定,谁人是英雄?每有伤悲只有凭轩涕泪流,只待龙虎风云会,一展身手,方不负胸中抱负!
他但觉这声音熟悉,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这人名字。他循声转到街中小巷转角处,只见一株梧桐树下正有一人手执酒葫芦饮酒,神态说不出的意志萧索,仿佛生离死别便在眼前。——这人不是旁人,却便正是陈平,只分别几日便消沉如此,想来是有心事。
袁承天走近,用手夺下他手中酒葫芦。蓦然被人夺走这酒葫芦,陈平勃然大怒,举掌要打,待看清是袁承天便消了气,问道:“袁少侠,你怎么来此?”袁承天却道:“陈舵主,你不在分舵,怎么一个人在此消沉。”陈平一声长叹,自那日他从白莲手中救下那受伤男子,和袁承天见过,二人约定时日再议如何救昆仑派门人弟子。他回转京城秘密分舵,京城分舵设在人迹罕至城效一座破旧城隍庙,因为嘉庆皇帝性情宽和,对宗教包容,对道教及佛教并不排斥,怎奈自那次复明社攻入紫禁城危及大清社禝安全,便对道教及佛教疏远,推本溯源,推崇藏传佛教及萨满教,是以京城的道观是佛庙便不重视,少了严查。陈平便觉得在城隍庙比较安全,所以置身如此,也好与城中各派联络。过后不久丐帮总舵发来命令,革去陈平河北分舵舵主之位,另外委任他人代职。后来得知这新委任的分舵舵主却是昔日丐帮中不入流的角色——而且曾经屡次犯规,受到前任丐帮袁帮主惩戒,可说是个好事不成,坏事有余的奸邪之辈,——可是现在又委任为舵主,陈平心中自是愤愤不满,可是又无从反对,因为已成事实,所以心中不胜郁闷,便夜中一个出来喝酒消愁,怎耐借酒浇愁愁更愁,不觉吟唱出后主李重光的《破阵子》和岳武穆的《满江红》,以舒胸中块磊,在他眼中英雄落寞,无有用武之地,不能手刃匈奴,是为平生憾事。自己一身正气,却受人排挤,不得重用,怎不让人心生不愤。因为新任丐帮帮主是秦于卫,先前在总舵时他们两个人总是意见相左,因为这秦于卫貌似和善,其实城府很深,心机亦重,在帮中朋比为奸,待袁帮主察知,待要逐出丐帮,不料有事,后来命丧海岛,谁知丐帮四大长老竟共推他为新任帮主,让人不得其解,也许他会拢笼人心,擅会手段,以至大权独揽,这可是世道险恶,人心如盅,好人不得好报,奸邪之辈却长久。
袁承天听他说一番话,始知始未原由,不由心中长叹,心想由这秦于卫执掌丐帮,怕要式微,只是不明白丐帮四大长老缘何共推他为帮主,莫怕他有什么惊人艺业抑或领导才能?
可是想想不对,以陈平之见识,决然不会看差眼,也不会说他不是。可是这是他们丐帮内务,自己是外人,也无从置喙,只有好言安慰。陈平这时才觉气息畅顺,觉得这小兄弟实在通情达理,先前自赠轩辕剑后便不见其人,今时自与白莲宗出手之后,便思念在心,今日又见,相见甚欢,觉得不如一醉方休,才对得起生平所愿。
长安酒楼是一座不大酒楼,因为夜深顾客不是很多。袁承天和陈平二人在二楼临街的座位,推开窗户,可见明月,不觉吟道:“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衣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寂寂几回开?”袁承天近来多读诗,对民族大义多有了解。知陈平所吟之诗乃是明高启所做咏梅诗,以梅花自喻不同流合污,性格高雅,可是世间这样的人往往为世所不容,最终惨死。思古人,想而今莫不如此。由而感悲,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两个人把酒言欢,说不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当说到如何解救昆仑派门人弟子时便觉得无法可施。好一会,陈平道:“袁兄弟,你觉得如何解救尊师方是万全?”袁承天也是毫无头绪,一时无言。陈平见状,说道:“袁兄弟,嘉庆皇帝一时半刻也不会加害尊师,因为他意在一网打尽,所以咱们也不急在一时。”袁承天道:“陈舵主所言极是。”陈平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你还叫我陈舵主,我己经不是了。”袁承天拍拍头道:“我怎么又忘了,陈大哥你不见怪吧。”这时两个人谈的拢,便兄弟相称,意气相投,无话不说了。
忽然对过有人说道:“兄弟,我听说和硕亲王府格格出嫁?”另一人道:“不错,嫁给多隆阿将军的大公子海查布。”袁承天闻言,胸中仿佛被大铁椎重重击了一下,痛得难以自己,忽然有种要哭的感觉,心想:难道就此我和格格就此分离?不会的,决然不会的,格格会忍心如此抛下我?我们曾经在伊犁对付苏和泰和红智上人,又在堕落谷底遇到公输止,两个人生死以之,现在却要分离?我们在一起又不可以,自己命格天煞孤星,周遭之人无一不横遭惨祸,不得善终,难道自己要格格横遭不测,这原非他所愿。自己何去何从?扪心自问,在苍茫大地间,我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