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的压抑呜咽像是受伤了的幼兽舔舐着伤口,又像是低奏着的悲伤悼乐,那样的痛苦,那样的绝望。
赵瀚楠眼眶微湿,可仍是一言不发地轻拍着他,无声给予他最温暖的安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他不知道性情坚毅的弟弟到底遭遇了什么事,能让自七岁后再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他哭得这般无助、这般伤心。
如此压抑的啜泣,比之嚎啕大哭,更见得他心中积攒的无边悲苦与绝望,亦让见者不忍,闻者落泪。
突然,像是有道白光在脑海中闪过,赵瀚楠只觉头有些疼,阖上眼眸定定神,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中闪现——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伏在半蹲着的青衣男子怀中,肩膀一抽一抽的,而青衣男子则是轻柔地拍着他的背脊,那动作,就像如今他正对赵瀚霆所做的一样。
画面渐渐拉近,最后定格在青衣男子脸上……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有震惊,有不可置信,只皆那青衣男子的容貌……分明是他自己,或者说是几十年后的自己。
低下头再望望依然抽泣着的赵瀚霆,他微微叹了口气,想必是今日弟弟这番异样带给他的震撼着实太大,这才使得他脑子里竟不由自主地浮现那样相似的一幕。
***
乔英淇回到了房中,将屋内下人摒退,这才缓缓抬起受了伤的左手,见中间三根指甲齐根而断,甚至有尖尖细细的木刺插入指甲盖里,渗出的血丝也已凝固,伤时不觉痛,如今方感觉到一阵阵的痛楚。
十指连心啊!
她叹了口气,取出针小心翼翼地将木刺挑出,再拿过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断甲重新修剪好,然后将柳祥均给她的药敷到伤处。
今晚她确实过于激动了些,可她没办法,前世几乎是用了大半生的时间才让自己彻底对他死了心,才让自己真真正正接受了‘赵瀚霆不会爱她’这个事实。
可如今他却要告诉她,她努力了那般久,挣扎了那般久才得出的结论竟是错的,这叫她怎能接受!
心里还是怨恨难平,她是真的恨他,前所未有的痛恨!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桌上那瓶药上,想到那个憨实的男子,她不禁怔了怔,片刻之后拿过药瓶,将它塞进了匣子里。
佳节无宵禁,尽管夜渐深,可街上的热闹依然。柳祥均牵着马小心翼翼地避过熙熙攘攘的行人,一路到了一间青砖瓦房前。
将马缰绳绑在树干上,又将马上挂着的包袱取下来套到左臂上,他才轻轻地敲了敲门,“娘,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屋门‘吱呀’的一声被人从里头打了开来,一名头包蓝布巾,身穿同色粗布衣,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人欢喜地道,“今晚可是比以往早了些。”
“嗯,将军特意让我早些回来陪家人过节,娘,你可有好好用晚膳?”柳祥均搀着妇人往屋里走,柔声问道。
“有有有,你放心,娘既然答应了又岂会不照办。”柳母云氏又是无奈又是欣慰地拍拍他的手背道。
“营里每人发了两块月饼,将军夫人又特意给了我一些新鲜瓜果与糕点,吩咐我带回给您尝尝。”扶着云氏在椅上坐下,他才将手臂上挂着的包袱取下放在桌面上,一面解开上面的结,一面道。
“有劳夫人挂念着,你在府里当差,定是要好生保护着小公子,将军与夫人将小公子的安危交给你,那是对你的信任,你万万不可辜负了。”云氏感叹一声后细细叮嘱道。
柳祥均微微一笑,“娘您放心,孩儿必会好生护着小公子,必不会让他受一分一毫的伤害。来,您尝尝这个,可甜了,小公子最爱吃了,只可惜夫人限制他每日最多吃三块。有一回他又馋了起来,可偏偏那日已经用够了份量,小公子便去磨着二少将军,二少将军偷偷地去后厨里偷吃,结果被小姐逮个正着,为此还被小姐罚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便是小公子,也被罚打了几下手掌心。”
想到乔晋远被罚后那个苦哈哈的模样,他便忍不住想笑。
云氏咬了一口他送到嘴边来的糕点,含笑望着他欢喜愉悦的脸庞,只是,当她看见儿子提及‘小姐’时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的那抹柔情,笑意微凝,片刻之后暗叹一声。
小姐,乔小姐,将军府唯一的姑娘,每回儿子提及军中和将军府之事时,必然会提到这个名字,并且随着他进了将军府当护卫,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多。
少年慕艾,又是那样出色的一名女子,这本是最最寻常不过。但愿儿子这不过是一时迷恋,莫要陷得太深,毕竟,自家与将军府相差的距离着实太大。
她只希望,自己的遭遇不会重复到儿子身上去……尽管对过往她不悔不怨,亦是心甘情愿,可还是希望儿子日后能过与她不一样的生活,能有一名温柔贤淑的女子,陪着他走过未来的人生之路。
毕竟,就算是拥有过美好的回忆,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内心的孤清失落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的。
“……小姐不答应,小公子便又是耍赖又是撒娇,久不见效,干脆便揉着眼睛装哭起来,可偏偏装一阵还偷偷地移开小手望向小姐,待小姐望过来,又连忙干嚎几声装装样子……”
柳祥均不知母亲心思,口中滔滔不绝地说着在将军府的趣事。小乔峥虽是调皮捣蛋,可带给他的乐趣却是在军营里所感受不到。更何况还能时常看到心悦的女子,看着她耐心温柔地照顾着幼弟,有时会不自禁地想,将来她必是一名很好很好的母亲,就如他的母亲这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