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屿停止翻腾,张开双臂,仰躺下去,潭水淹没他的身体,包裹他的脸庞,他只觉得一万只虫子在身上乱钻,寒冷让他神志不清起来,但他咬牙坚持着,紧紧闭着双眼,屏住了呼吸,水在不停的流动着,抚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就像春日里微风在吹拂。
他听到水中有人在呼喊,他听到母亲叫他的乳名,他听到父亲对他的打骂,他听到妹妹跟在他身后欢快的叫他哥哥。
他仿佛听到了一切,又仿佛忘记了一切,他的大脑开始变得迷糊,他想睡了,睡梦中,他变成了宗师,变成了剑神,他手握三尺剑,立于万军之中,一剑劈出,敌军纷纷溃逃,一剑破甲,邪魔妖物,皆被他一剑斩之。
一炷香很漫长,他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没有一丁点的意识,陈琳双指成剑,“一剑”劈出,水潭“轰隆隆”发出一阵巨响,响声甚至盖过了瀑布倾泻而下撞击水潭的声音。
“一剑”过后,潭水破裂,激起千层浪,水漫过天空,喷涌而去,水珠漫天飞舞,却没有一滴能够落到陈琳身上。
被这巨大的震动激荡,顾千屿身子飞速被震起,陈琳单手凌空一拖,便稳稳将顾千屿拖住,放在身前的巨石之上。
陈琳呆呆的望着倒地不起不省人事的顾千屿,走过去捏捏这小子僵硬的身体,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顾大公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喊出一声,哪怕他痛苦的挣扎,但都没有求饶过一次。
这让陈琳很是欣慰,顾千屿表现出来的不仅是意志,还有相当强悍的身体素质,一炷香的时间,放在普通人,早就已经冻死了,现在顾千屿虽说已经冻晕了过去,但从他身体情况来看,只见他肌肤红润,呼吸平稳,并没有出现什么其他的问题,只是暂时昏迷而已,这说明顾大公子的身体极强,远超普通人。
这倒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惊喜,顾千屿不修边幅不练体魄,平日里见风就倒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固有思维下,就连陈琳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顾千屿不是练武的那块料。
但经过今日这一试,发现顾大公子还是很有一些天赋的。
陈琳带他来此处,一方面是想借此磨练一下顾千屿,看一看他练武究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确确实实的想着用心去练,天底下的剑法,没有丝毫捷径可走,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武道是一座山,今天往上爬一点,明天往上爬一点,理论上讲,只要活的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能够爬到顶端。
另一方面也有试探一下他有没有天赋的意思,还是那座山,能爬到山顶也只是理论上,且不说究竟能活多长,就说有些路有些悬崖,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瓶颈,突破了一片坦途,突破不了原地徘徊,甚至一辈子呆在原地,没有一丁点的精进,如若摔得粉身碎骨,那也可能武道境界一落千丈,甚至走火入魔。
陈琳微微眯眼,捋一捋被水打湿的胡须,微微点头,看样子这两样都令陈琳比较满意。
陈琳为顾千屿定的规矩,每次来这里泡寒水,每天增加一炷香,每日靠近瀑布一尺,直到完全站在瀑布底下,接受瀑布的冲刷而不倒,算第一阶段。
然后便是教给他最简单的两个招式,直刺,回掠,在水潭中时,要不停的练习这两个动作,每日五千次,不许少一次。
陈琳还以为这样乏善可陈的练习对于顾千屿来说简直如同噩梦,或者这个锦衣玉食惯了的俊俏公子哥儿起码会问几个为什么或者讨价还价一番,但是没有,顾千屿只是每日鸡叫三声便从院中出发,提着青霜剑前去后山,每日深夜蹒跚归来,青霜古剑一刻不曾离身。
这日顾大千来到玄月阁阁顶,见到了正在埋头抄的陈琳,他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走到窗口,静静望向窗外,正是鸡叫时分,顾千屿手提古剑,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往后山行去。
看着顾千屿萧索悲凉又倔强的背影,突然有些心疼,他不知道自己告诉他那些到底是对是错,但那些事情也藏在他心里好多年,他自己也在默默承受着,无法给妻子报仇一直是他心中的痛,他现在将希望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
“你说,这事,是对是错?”
“如果我们挡不住靖王爷的铁蹄,宗主有办法不让公子死于这场战争吗?”
“我绝不会让他们兄妹在这场战争中死去。”顾大千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望着远处仍然坚定向前的顾千屿,为了下水,他始终光着膀子前去练剑,在这初春的料峭天气里,他艰难的忍受着寒冷,一日强过一日。
不过这几日里,顾千屿一身锦衣玉食好不容易温养出来的嫩滑肌肤变得伤痕累累,却愈发的精壮了,每日的五千次也提升到了八千,只是他出发的越发早了,归来的越发晚了,回来的时候,往往一身伤痕,甚至饭都吃不上一口,便草草睡去。
顾大千看着渐渐消失在晨光中的顾千屿,感叹道:“哪怕我自己身死在这场战争中,也要保护好他们兄妹的安全。”
“哎,没办法,谁让我是做师父的呢?这事,又得我老头子出马了,只要我还活着,便绝不让他死!”
顾大千转过身子,冲着陈琳抱一抱拳,没有说什么,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陈琳微微一笑,说道:“这小子不错,是那块材料,你看就这两个简单的动作,每天几千次的练习,坚持住了,必成大器。”
“有些人好高骛远,喜欢问个为什么,你说这练剑,哪个不是从最基础的练起,剑招而已,无外乎一个刺,一个掠,哪能是靠着一本剑谱就天下无敌的?都是阎王殿外溜达一圈回来的路上才悟出来的道理。要不然这阁中那么多武功秘籍,江湖中人抢破了头都想要的绝本,不也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十几几十年没人动 ?这小子最令我欣慰的就是,练剑这几天,从来都没有来玄月阁找过所谓的武功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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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千与陈琳喝酒聊天,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好久没有聊过这么久的二人不觉间都有些醉了。
竟然没有人发现披着月光走回来的顾千屿,只是回来时变成了单手拖剑而走,大概是太累了提不动手中剑了。
他立在玄月阁下,抬头仰望漆黑夜空,点点星辰点缀着夜晚的天空,月光微寒,他眼神转向玄月阁,楼顶亮着灯,檐角挂着铃铛,风一吹,“叮当当”响,这声音可比他练剑时听到的瀑布声要悦耳的多了。
他一步步走向阁顶,脚下一步一个脚印,木质楼梯“吱呀吱呀”响着,一如五天前,陈琳带他去练剑时一样。
他脚步有些趔趄,却又很坚定很艰难的往上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楼顶。
楼顶之上,顾大千陈琳两人正在欢声笑语,桌上酒杯里还倒满着酒,顾千屿走过去,倒一杯在嘴里,一股火辣辣的味道直冲脑门,喝完了酒,他望向窗外,漆黑的玄月山,漆黑的山林,玄月山绵延八百里,他的豪情,蔓延了八百里。
他看着窗外,坚定的说道:“刺剑八千次,回掠八千次,站在水中三十六柱香,瀑布之下,断壁悬崖之间,瀑布之上,都已经完成了。”
话说完,顾千屿转身离去,同样是拖剑而走,同样将木质的楼梯踩得“吱呀吱呀”响,只是此时,他的脚步,变得沉稳而有力,不再漂浮。
这次该轮到陈琳和顾大千惊讶了,许久,直到顾千屿走下楼梯,消失在前来的小道上之时,陈琳才回过头来问顾大千道:“顾宗主,当年你练成这种程度,用了多久?”
“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