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十) (第2/2页)
时渊的母亲无法忍受曾经的良人变得面目全非,更不堪背负千万苍生的性命——她固执地将战乱的罪愆归结于自己,倘使没有她从时家带出的财富,也许世上永远不会存在陆定川这个乱世枭雄。
而最后一根稻草来自前线,由陆定川的使者亲口告知。
时氏一族在归元大陆枝繁叶茂,即便王朝更替,也无法伤其根本。他们本可选择遁世隐居,保留生息,但因为北帝皇后出身时氏,为表忠诚,时氏阖族不得不冲在了抵御魔兽的第一线,以空手白刃迎战杀红了眼的魔兽。
最终全军覆没,无一人幸存。
消息传来的当夜,已与虞黎皇帝恩断义绝的弃后时绥,在冷宫投缳自尽,结束了她短暂而颠簸的一生。
时渊离开之日,肩负着母亲的殷殷厚望登仙而去。但他赶回时,时后的身体已然冰凉。
绥者,安定而温厚,这是一轮该悬于治世的婵娟,却被凡夫伐桂,殒于乱世之中。
时渊叙述的语调云淡风轻,他已成长到足够反刍这些苦难。
孔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渊眼睫微颤,暴露了少年并非全然平静的内心。
登仙后尘缘皆斩只不过是美好期待,曹于归会甘愿为了乡亲赴险,时渊也不是生来就冷清冷性的仙尊。
她轻轻地拍一拍时渊的背,像年幼时母亲安抚惊啼的自己,告诉她一切无妨,有妈妈在呢。
而她想告诉时渊,起码现在这一刻,在这星光洒满漫山遍野,昏黄与靛青交融的夜晚,有她与他同在。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出了梦之后,两人仍然能有这样的时刻。
这念头划过得太快,连孔嘉自己亦未曾捕捉到。
时渊的低沉没有持续太久,也源于他本身即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哀也淡淡,喜也淡淡,只有非常非常偶然的时刻,才会显露出一点儿情绪的底色。
收拾了烤鱼的残渣,留下星点篝火守夜,时渊斜靠着树干休息:“明天就能抵达目的地了,届时不必再睡野外。”
孔嘉躺在他用术法圈出的休憩小窝,与时渊两厢守望。此时星月为牖、天地为庐,恍然间她觉得在野外也很不错,起码身边不远处就有伙伴同行。
她仍然不能得知,时渊究竟为何一意孤行要把自己困在梦境里,但破天荒头一遭感到,这个经历也许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就像打游戏总有副本,主线剧情之外还有支线。
主线是鄢知意,她修为赫赫,受到万千人追捧。
而这个梦境就是一个小小副本,此间的支线剧情里,有他们谁也不曾见过的少年时渊。
在这一刻,只有她知道他的过往、他的脆弱、他的未来。
他与她同在。
“其实……”眼皮沉得要合二为一,孔嘉梦呓般呢喃,“我的家乡,说不定就是这些星星中的一颗哦。”
她不知道时渊有没有听见,下一秒倦意沉沉袭来,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叫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