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星期,伊莫的发热不再反复,身上的痘痘也慢慢干结,等待着不久后即将脱落的宿命。
老伊旁敲侧击地问伊莫要不要回去上学,却架不住媳妇甩脸色。“急什么?等痘印消了再说。”伊莫向爸爸会心一笑,让他放心。
伊莫伸个懒腰,舒服得浑身通透,把水笔夹进缝,合上了地理必修一。她按照预期中老师的进度一直坚持自学,除了向来天一般的物理之外,近期的自然地理让她有点啃不动。满世界张牙舞爪流动的洋流看得伊莫头晕,她到底不是一个有悟性的人。
孟冬霜风渐紧,伊莫拉开纱帘,灰蒙蒙的天空下灰蒙蒙的楼群无尽延展,河流穿城而过,为泼墨屏风般的城市增添了几缕鲜活的动感。伊莫不喜欢如此浓重压抑的现代工业感,再璀璨的城市灯光,亦不及小镇一个杏花微雨的清晨。
门铃声在客厅响起,莫妈妈在厨房喊伊莫:“幺妹,去开门,你妈不得空,肉沫酸豆角都要糊了!”
“欸——”伊莫从半掩的房门里应声,踩着流氓兔棉拖踢踢踏踏地去开门。
拧开门把手,映入眼帘的是对面人家紧闭的防盗门,一个“福”字耀武扬威地倒悬在正中。一个人都没有。伊家刚搬来不久,也不会有谁闲得玩儿这种无聊恶作剧。伊莫心中疑惑,杵在原地。
“姐姐,这个,给你的。”
衣角被牵动,低头一看,一个只有她半身高的小男孩踮起脚,拼命把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片往她跟前递。小男孩肉嘟嘟的身子站立不稳,脚后跟几次踮起又落下。
“给姐姐的吗?”伊莫指指自己,蹲下身把小男孩扶稳,接过纸片,酝酿出活泼柔软的声音向小家伙道谢。“哇——真是谢谢你啦。”
“嗯。”小男孩认真地点头,“一个大哥哥让我给你的。你看!他还给我买了糖。”小男孩把背后的青蛙童包拉开亮给伊莫看,数量可观的彩纸糖果琳琅满目,晃得伊莫没几秒便掉开了脸。
伊莫趁小男孩低头开包的片刻,展开纸片快速扫了一眼。见到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伊莫下意识捏紧了页角,米黄色的纸张随手指发出极微的轻响。
“身体好点了没?我就说你那天的脸色很不对劲,病怏怏的。你走了之后,刘蕙很快也被发病了,不过人家几天前就回来上课了。你以为你是林黛玉啊,身子金贵得出不了潇湘馆。快下来,我在你家附近的公园等你,划考试重点。”
徐缓在“划考试重点”五个字下面狠狠地画了两道横线,搞不清是强调还是威胁。自伊莫认识徐缓以来,他的话里总是张扬着别样的魔力。关心也好,气恼也罢,千丝万缕的情绪缠绕作一股绵软的线,伊莫因之化为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被他轻易地牵引着一思一绪,一举一动,时而哭笑不得,时常又欲罢不能。
伊莫抿嘴漾出笑意,把纸片沿折痕叠好,紧紧握在手中。
“真乖。”伊莫抬手轻轻抚摸小男孩的头,“不过,以后可不能因为陌生人长得好看、笑得人畜无害就随便接受他的东西呀。”
小男孩开心地答应,伊莫把他带进客厅,正好碰见莫妈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莫妈妈反手解掉围裙,惊喜地逗弄起小男孩来。她向来对可爱的小孩没有抵抗力。
“我同班同学的弟弟,刚好和我们住一个小区。这不是快期中考了嘛,她担心我功课落太多,特意派小家伙来叫我去她家,给我划重点。”伊莫面不改色,窃喜于自己越来越娴熟的撒谎表演。“女的。”伊莫补了一句,莫妈妈的脸色瞬间放松下来。
“那快去快回,临走别忘了谢谢人家。”
“我都多大了,整得跟手把手教小朋友打酱油似的。”
水痘的消退期,仍旧不宜受风。伊莫戴上绒线帽和口罩,套了件灰色开衫针织毛衣就匆匆往外走。
小男孩睁着大眼睛乖巧地等她出现,伊莫把一整果盘水果洗劫到袋子里交给他:“走,姐姐先送你回家。”
“我不要我不要。”小男孩缩手。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可不能因为陌生人长得好看、笑得人畜无害就随便接受他的东西。’”
“有眼光,有悟性,来日必成大器。”伊莫大笑着捏捏小男孩的脸,“不过,姐姐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