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了,弟弟,登基吧。”
他在陆弗观恐惧的注视中逼近,却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拍了拍他的头颅。
陆弗观吓晕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却苍剑才彻底回到鞘中。
时渊站在殿门口,逆光仅仅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臂膀,似乎比梦境中初见更宽厚了,又似乎变得更加沉重。
孔嘉跟上去,见在外侍立的宫人尽数晕厥,悄声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时渊阔步前行,坚定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只是让他们陷入了沉睡,醒来后,将无人记得陆弗违。陆定川无因暴毙,而陆弗观会以长子的身份登基。”
“他?登基?”孔嘉摇头,“我觉得他并不适合当一个皇帝。”
“无妨。”
时渊从容告知孔嘉,拍头那一下,是在陆弗观的体内种下他的灵种,而灵种会随着血脉代代传递。
“起码,今后的陆氏皇帝不会再因一己之私,为害苍生。”
因为他们已成为时渊的傀儡。
一切发生得太快,但又仿佛尽在时渊的预料之中,他面容平静,唯有轻轻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内心。
他登仙未久,做不到真正的尘缘尽断,又年岁尚轻,到底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孔嘉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说百年后的时渊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完美符合“清峻、仙气、强大”等等这些字眼的纸片人代餐的话,眼下这个时渊,却真实得让她有些失神。
他也会愤怒、会失落、会强装镇定,会情绪因为她的言语而变化。
比起来,这个梦境中的时渊,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孔嘉按住心脏,弑父者不是她,她知道百年后的时渊会成为仙界第一人,可因为这无比真实的时渊,她的心也随之高悬。
这只是个梦而已,不要当真,孔嘉如此告诫自己。
梦外的时渊才是真实的,而且对她并无善意可言。
神思胡乱纷飞间,她跟随着时渊,来到了皇室宗庙。
庙中除陆氏祖先牌位外,每一个活着的陆氏子孙,都拥有一盏自己的长明灯。自出生时点起,死后灯灭,灯油注入缸中,等待着下一次的取用,这是归元大陆的习俗。
此时两人心情同样杂乱,因此时渊也并未强求孔嘉与自己并肩。他率先进入庙殿内,将自己的鲜血滴入陆氏本命灯油缸中,这是为了巩固后世血脉中的灵种。
而后,取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盏。
孔嘉落后了几步,刚至门口,忽觉五内俱焚,痛彻骨髓,身体的崩散就在须臾间。
似乎有魔尊的桀桀怪笑回响在她耳畔:如何,你问问陆弗违,是否满意我送出的小礼物?
时渊的名字源自母亲,是他登仙之时为自己所取,可大抵是想刺激他,魔主偏偏要叫他的旧名。
孔嘉想,或许她知道魔主想干什么了。
可是来不及了。
虞黎皇宫侈靡无边,殿外红瓦金甍绵延,王朝从新生的那一刻便开始腐朽。
孔嘉入梦时春光大盛,此时已开至荼蘼。
她停驻在殿门外,手扶高至膝骨的门槛。须臾狂风大作,卷起衣袂飘摇高举,孔嘉踉跄着在风中勉力站稳,留下了在梦境中的最后一句话:“时渊,我好像……没有办法再上来日方长的课了……”
刹那间身体轰然消散,化作齑粉光尘,吹散在空气中,一如那只短暂停留的深蓝蝴蝶。
时渊闻声回首,只看到殿门如画布,框住近处金红建筑,远处苍青山脉,其中并无活泼灵慧的少女。
崩散痛苦如万蚁噬心,孔嘉也未能听到时渊在她消失前,将本命灯端出时所说的话:
“灯芯在梦境中无法点,阿忆,这其实并非梦境。”
他们彼此都错过了给对方的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