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黑天使 (第2/2页)
“都是我错了,是我太坏了,对不起行不行?我当时就应该在你缠了我千百遍之后毅然决然拒绝你而不是善心大发。你是聪明人,早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吧?别浪费力气做无谓的事,我也不想再傻站在这儿当复读机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多贱?”
齐东玥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神色黯然地看向别处,终究没有说什么。
见齐东玥许久不应声,男孩念了一句“连否认你都不会吗”便伸手猛地揪住齐东玥的衬衫领口,往自己跟前大力一拽,头一低,吻了下去。齐东玥踉跄着贴过去,脖子随着领口的力道上仰,唇上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她瞬间失神。
一声脆响将伊莫从愣怔中拽回现实。齐东玥的巴掌还未及收回,男孩便已抚着左颊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她。估计从小到大连他妈都没这么抽过他吧,伊莫想。
男孩气急,眉头紧皱,跨前一步,反手准备扇回去。齐东玥眼疾手快,抬脚往男孩膝盖上一踹,男孩平衡紊乱,低呼着往后仰,身子砸进荷塘时溅起的巨大水花在夕阳映照下璀璨如满地碎水晶。
“玥玥!”
男孩双手向后撑在水中,陷在湿漉漉的塘泥里动弹不得。幸好水不深,要不然这会儿就不是这般无动于衷的场面了。
“以后别这么叫了,恶心。”齐东玥头也不回,边走边捋平被揪皱的衬衫领口。
伊莫转身拔腿就跑。甬道笔直向前延伸,出口处人影闪烁,一无阻碍的光线昭示着伊莫的躲无可躲。伊莫干脆在一处卖折扇的地摊前半蹲下来,随手抓起一把哗然展开,佯装品鉴题字,实则死命将扇面往脸上挡。
“你在干嘛?”
齐东玥的声音在伊莫耳边炸响,伊莫也顾不上蹲得脚麻,倏地从地上站起来,笑嘻嘻地把扇面亮给齐东玥看。“真巧啊哈哈哈,我路过这儿,偶然看见这位老爷爷摆的折扇还不错,就多看了两眼。你看这把怎么样——‘闲来一杯茶,忘却功与名。’”
“不怎么样。”齐东玥柔柔地笑起来,食指轻点伊莫的手背。虽然齐东玥习惯于不给人台阶下,但对于这种不夹杂分毫嘲讽的坦率,伊莫并不反感。
伊莫顺着她的手指垂下目光,自己手上糊的一大团墨渍触目惊心。原来跟打油诗一个水平的题句是才写上去的,墨滴冲破字迹轮廓的桎梏仍在往下淌。伊莫左右为难,先是向齐东玥尴尬咧嘴,随即转头向淡然无比的老爷爷抱歉一笑:“对不起啊爷爷,这把扇子多少钱,我买了吧。”
“唔,本来也是写废的残次品,你搁原地也行,想要的话直接拿走也成,随便你吧。”
老爷爷认真地在空白扇面上挥毫,并不抬头看她们。
伊莫在老爷爷面前重又恭敬地蹲下身来。“那我就收下您的墨宝了,也算是这次偶遇不俗的馈赠。”
见伊莫正苦恼该把花脸猫似的折扇往哪儿放,齐东玥反手从背包里取出几片湿纸巾递给她。“也算是这次偶遇凡俗的馈赠。”齐东玥说着,瞟了眼伊莫停在甬道入口处的自行车车头方向。“看来我们不顺路呀,明天见。”
齐东玥不知真惋惜还是假惋惜,朝伊莫摆摆手便走。
“我会当没看见的。”伊莫在原地哑然一阵,朝齐东玥的背影喊道。伊莫恍然,捋不清现在和齐东玥忽远忽近的关系究竟算什么。说过的话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既无预兆也不刻意,仅仅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却每每让伊莫在这个女孩面前无法自处。
“无所谓了,我和他的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传得连正校门的门卫都能嗑上两句吧。”齐东玥闻言倒退着走了几步,背着手歪头一笑——标准的齐东玥式笑容。脚步声渐弱,那个曼妙的背影在人群中忽隐忽现,终于消失在烧烤摊层层叠叠的袅袅烟雾中。
要是知道堂堂学生会长此刻正形象全无地躺在泥塘里,震动的可就不止是门卫了。
“这女人真是厉害啊,前脚刚把闹得死去活来的男生踹一边,转身就笑得阳光灿烂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老爷爷收完最后一捺,禁不住咋舌感叹,得意地端详刚写好的正楷,笑得皱纹都快被拉平了。
女人。
那是伊莫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同龄的同性之间,原来存在着这样显而易见的分蘖。
我曾以为,她是那种与我身处平行时空永远不会相交的女孩;我曾以为,她是我所鄙夷的那种顽固无理、浮浪薄情的女孩......还有许许多多的“我以为”,而我几乎用了一生的光阴去铭记它们的荒唐无稽。
35岁的但丁走在幽深的人生密林中,忽然被三只凶兽阻了去路。我此刻的犹疑,比起他来,似乎简单了许多,也轻飘了许多。抛却一切可回首抑或不堪审视的欲念,从地狱游历至天国,终究是他生命过半时刻命定的归宿。维吉尔与贝阿特丽切,既是他的因,亦是他的果。有因有果,是为存在。
那么,我的黑天使,你究竟来自地狱还是天堂?我希望你成为贝阿特丽切,至少于我而言,你是高高在上的贝阿特丽切,给予我方向与希望。
我不后悔。
你好,黑天使。
你好,高二。
——2008年某深夜,伊莫在熬夜读毕的《神曲》扉页写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