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宝玉发出淡淡微光,一缕魔气渐渐隐入玉中,不见踪迹。
宿弥已经先一步制住“凶手”,是那个黑雾掩盖的高挑“美人”,此刻他手臂自然下垂,血迹顺着他的指尖滴落,陷入枯草。
他眸中已然没有先前的仇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激动,畅快的情绪在他面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有些癫狂。
“哈——”他笑声有些阴柔,丝毫不惧宿弥抵在他颈上的利剑,只是在因为杀了江永安而激动!
“你是谁?”宿弥冷声发问,向来温和的眉眼如今也掺了些锐气。
“我是谁?我就是那个戏子啊!”他笑着看向宿弥。
“那个怎么说的来着——‘江员外的前妻同一个戏子跑了’”他学着阳淮镇男女老少嚼舌根的神情语调。
“我就是那个戏子!”他再次强调了一遍,面带畅意,泪水在他眼眶打转,却仍带笑。
“你没有和李家大小姐私奔,而是——被江永安杀了,对吗?”我试探性问出口,但内心全然笃定事实便是如此。
“李小姐也被他杀了,对吗?”没等他回答,我再次问出口。
“呵——是啊,你说的对。”他伸脚踢了踢江永安的头,未闭上的眼随着头颅的晃动,和我对上了视线。
“看,就是这个人,人面兽心,心黑手辣,杀了发妻,还要污蔑她与人私奔,毁她死后清誉,他该死啊!”
“实际上你与李小姐是什么关系?”
“李姐姐拿我当妹妹,只是我贪婪......不想与她当姐妹。”他视线移到角落,提到李小姐,他声音放轻,似在怀念。
“......她喜欢看戏,我是戏班里唱的最好的角儿。她很喜欢我,每次来听戏都会给我带礼物,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胭脂。从来没有谁像她这般对我。”
“所以你喜欢她,爱上了她。”
“爱一个人没有错的。她以为我是女子,我便全心全意地演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她把我当妹妹,我便藏起了心意一门心思地做她的好妹妹。她被江永安打骂得体无完肤却不敢告诉家人时,是我在她身边陪着她安慰她。”
“我劝她与江永安和离,她总是念着孩子还小,不愿意,直到有一日她一身伤跑到戏院来找我,告诉我她要和离了,我是发自内心地替她开心,她终于可以从泥潭中挣脱出来。之后几天我一直在等他二人和离的消息,但一直都没有。直到我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让我子时在东城门外找她,她要同我一起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你知道我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有多开心吗?我这辈子从未有那么欢快的时刻。”他面向我,笑中带泪。
“我把她送我的所有礼物——胭脂、香膏、首饰、点心......全都带上了。我怕她等,亥时我便去了东城门,我满心欢喜地等了一个时辰,没等到她,等来的却是江永安和姚侍卫以及一剑穿心。”
“我撑着一口气问他李姐姐在哪?他告诉我说‘你下去便能和她相聚了。’”
“我恨我悔呀——若是我没有劝她和离,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他泪流满面,昏暗的光线下,眸中满是伤痛,满到随泪水一同溢出。
“你没有错,劝她和离远离苦海更没有错,若是不和离,难道日日忍受打骂磋磨?是江永安心如蛇蝎,心狠手辣......”话还未说完,便看见他的身体已接近透明。
他似乎也发现了,抬手看了看,而后平静释然地笑了笑,弯起的嘴角却像是一轮悲凉的月。
“江永安生前作的孽,死后到冥界会一一清算,该他受的万般酷刑,他逃不掉。”
“你和李小姐的尸首在何处?我给你们寻个好地方安葬吧!”我看着他的面容有些不忍,开口道。
他闻言有些微楞,反应过来后跪地行了个大礼,我和宿弥伸手去拦,却从他近乎透明的身躯中穿过。
“我的尸首被姚侍卫丢在了崖下,天未亮便被狼群啃食干净了,二位不必费力再寻。李姐姐的尸身被江永安......藏在......前院......”话未说完,他便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怨气凝成的鬼物,报仇后便随着怨气消散了,没有来生,不入轮回。
我看着他消散的最后一缕光影,突然想起尚且不知他姓甚名谁。
只知他是个男旦,戏唱的极好,有个姓李的姐姐待他极好。但那些好流言爱八卦的人知道他,不过是当个饭后闲谈,以为他和李家大小姐、江员外前妻私奔去了,流言而已,谁会去在意真或不真?谁会在意东城门外崖下枯骨?谁会计较他死于何日、因何而死?谁会知道他于今日消散,此后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再无他的任何气息?
人之一生,仓促一瞬,他活了十几载,春去秋来,最后如枯叶飘零,如烟尘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外面传来巡视狱卒的脚步声,我俩不便多留,收好宝玉后闪身离开。
江家前院安静如常,聋哑老太仍然在扫地,看门小厮倚在门角打瞌睡。管家也被关进了大牢,他和姚氏之死也脱不了干系。少了他如影随形的监视,倒是可以细细地查看前院。
刚刚去主院看了江夫人,她病情似乎好转了些,倚在窗边榻上就着透过窗的阳光翻阅着手里的,看到我俩突然出现在屋内,她也没有惊慌,只是招呼我俩坐下,安排有些吓到的小夏去泡茶。小春倒是不怕,只看着我笑,笑容真挚。
许是因为江员外被抓,江夫人心情很好,眉眼间阴郁愁容散去不少,眸中隐约透出光亮,像是暴雨后厚重的乌云间破出一缕阳光,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
“江员外死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来了。
江夫人一顿,手中卷放到膝上,抬头看向我。
“是他杀的吗?”神情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
“他告诉我了,他要杀了江永安替我阿姊报仇。”江夫人眼眸中逐渐显出喜悦,闪着泪光。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昨晚,他说他会杀了江永安,替我阿姊报仇,替我李家报仇。”喜悦的神情维持了不过两句话,便转为恼怒,眼角噙着泪转头看向窗外,语气轻柔但倔强:“他替阿姊也便罢了,凭什么替我李家?他在哪?”
“他是怨气执念凝成的鬼物,如今执念已解,怨气消失,他便跟着一起消散了。”
闻言江夫人低下头,手指摩擦着卷,室内安静了下来。
“这个结果也是他咎由自取。若不是他,我阿姊怎么会死,若不是他二人闹出这事?我李家怎么会落到江永安手里。”
他没有告诉江夫人私奔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