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缓戏谑完自顾自忙起来,朴之予有些莫名其妙,玩味地盯着伊莫:“我从来没见他说过如此睁眼说瞎话的屁话。”
伊莫撇撇嘴,“咱俩有幸见证了历史。”
班主任张耀摆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讲完一应琐事后,坚持要挨个点名认识认识,口口声声宣称“看脸是沟通心灵的桥梁。”
班主任脸上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精干,瘦小的身躯往讲台上一站,打了发胶的头发和脚上的尖头皮鞋一样锃光瓦亮,看上去颇有些上世纪的港仔风,失了几分语老师传统意义上的儒雅。老大不小的装束搭配着那副亲和的面孔,让人很难猜度年龄。
“何()fan,是哪位同学?站起来大家认识认识。”
班主任夹杂着浓重C城口音的普通话甫一出口,下面便弥漫开阵阵窃笑。C城方言厚重,那时土生土长的语老师很少有能把普通话操得行云流水的,至少小镇上一向如此。伊莫环视一圈,心想城里的孩子连笑点都如此“现代化”。忽然间三个人齐刷刷站起来,笑声在惊诧中戛然而止,整个教室的气氛陷入死局。站起来的三个同学更是面面相觑,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
“那个,你们三个同名同姓不是?”班主任清了清嗓,竭力掩饰尴尬。“这样吧,一箭三雕,你们挨个自报家门看看。”
“老师、同学们好,我叫何一凡。”最前面的男生率先开了口。
“我叫何翼凡。”
伊莫的前桌大声接口,伊莫打量起他极有可能不久之后就会被教导主任剪掉的长发。长发的艺少年和半夜翻墙上网的皮孩儿,在凶神恶煞举着戒尺的教导主任面前,就跟茶叶蛋和卤鸡蛋一样,本质上都是任人宰割的货。早些时候发新,顺次传到何翼凡手里时只剩两本了,何翼凡毫不迟疑抽出了脊被压变形的那本,把完好的那本给了伊莫。
“别客气,我又不学习,拿着好也是暴殄天物。”
“您真是看得起我,若不是生活走投无路,何必逼自己如此辛苦。”伊莫说着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您不学无术,不仅能考上四中,还知道“暴殄天物”这个词呢。谁信?大概有些脑瓜聪明的就喜欢这样。朴之予在旁边听了哈哈大笑,徐缓回头眄伊莫一眼,无奈摇摇头。
朴之予曾向伊莫坦言,她是走后门进来的。徐缓被分到哪个班,就把她安插在哪个班好了。不然日子太无聊,没个打闹的朋友,这三年要怎么过?
“我也走过后门。”伊莫表示理解,同时猜测朴之予家的后台大概率很硬,指哪儿打哪儿可不是谁都够格的。
“你?乖乖女?”
“我和那三个字可不沾边儿,你要知道,我们那地方的人认真吵起架来,骂得你连妈都不认识。”见朴之予不信,伊莫就把小时候路口大妈如何骂冠全镇的光辉战绩讲给她听。
没有人发觉这是一个离题万里又离题万里的故事......
“我叫何依帆,请大家多多关照。”
三个人里竟然还有羞羞赧赧的小女生,众人见状又哄然笑了起来,对班主任男女不辨的十级C城普通话倍加叹服。
齐东玥站起来时,由于一身过于成熟的惹眼打扮,不少人都为之侧目。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却全然褪去昨天伊莫在篮球场角落听墙角时她那种由内而外的叛逆和戾气,此时薄薄的嘴唇笑起来,像极了三月里的江南春水。
这么说,她昨天应该也出现在了教室里,不过那时的伊莫被重逢的喜悦漩涡紧紧裹挟,完全没留意到同样静悄悄的她。
朴之予斜趴着补觉,徐缓把升入高中后更厚的堆推到桌前,偷偷翻开最新一期漫画。何翼凡倒是瞪着艺术家的双眼侧耳倾听。
如果按照电视剧出牌,像齐东玥这般精致冷丽的女孩,是交不到什么真心朋友的,甚或连假意的逢场作戏也极有难度。所谓同性相斥,你太惊艳,成绩太难追,家世太耀眼,就十分容易成为众矢之。是隔膜,也是嫉妒。不过,齐东玥占全了前三项,却独独将结局一笔扭转。恰如她的名字所隐喻的那般,她是东山之上众星捧月的存在,说不清在这个班上到底有多少她的旧友,总之一逮住机会,总不缺女伴叽叽喳喳地簇拥在她身边。
这种叶公好龙的戏码,伊莫并不陌生。好比某人宣称他喜欢一块环佩,实则他可能并不喜欢这件器物,只不过因为它价值连城、富于装饰,佩在身上叮当可闻。那人可以吹嘘,可以夸耀,仿佛自身都因此而增光添彩。
外婆从前总是告诉她,每个人心中都蓄藏着一世界的辛酸,何必把人想得太坏?不过要是真的如她所想,齐东玥她,也太可怜了。
“是不是跟我比起来,她倒更像关系户?”朴之予听其他人闹哄哄说起齐东玥是以全市前十的成绩考进四中的,头也没抬,脸继续埋在臂弯里,说话瓮声瓮气。
“像归像,不过人家可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不说实话会死啊?”
“不说实话,实话就会死。”
“我是你亲同桌啊,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朴之予跳起来,作猫扑状。
伊莫缩到墙角负隅顽抗,胡乱抵挡朴之予挠痒痒的手,缠斗一时间大喊大叫,难舍难分。
“闭嘴!思路都被你们嚷没了。你,还有你,”何翼凡愤愤然指着两人,“乖乖女要是看到和你们一个性别,估计都得羞愤自杀了。”
伊莫霎时噤声,朴之予却充耳不闻,继续毫不留情地对付她。
伊莫喜欢这样的同桌,天生见人自来熟。你包容她的强势,她容忍你的毒舌。
一朝萍水,千日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