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在深圳福田,暖风吹着叶先平的短发,他抬头看着深圳音乐厅透出金光的玻璃幕墙,手里握着的门票被风吹得不断发出声响。
门票上时间、地点、座位、入口这些信息上面写着演出的名字:舒伯特之夜——叶显青钢琴独奏会。
他穿得不算太正式,一件黑色的网球衫下搭配了一条藏蓝色的长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麂皮乐福鞋,很低调,他也没打算高调,买的位置也是靠后的角落。
演奏厅里观众席坐得不太满,叶先平坐在二楼的右角,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对着的是钢琴琴键,叶显青上台后,一袭萼绿长裙的她正好是背朝他的。
他没看节目单,听着前几个从她指间流出的音符他就知道,那是《降B大调圆舞曲》。
那一曲后,叶显青偏头朝第一排中间的位置看了眼。他跟着看过去,原来那里坐着的是他和叶显青的钢琴老师,代久仪。
很小的时候他和叶显青、许亚均就被送去代伯母那里学琴,她的女儿卢天音出生后,他们去别的老师那儿学了一阵子,都觉得没劲,代伯母只好一边顾着天音,一边顾着叶家兄妹。再后来,叶显宁到了年纪也被爸爸送来学琴,但是她和许亚均考完十级都不肯再碰琴了,叶先平和叶显青坚持了下来,走上了专业道路。
代久仪教过那么多孩子,最后连她自己的女儿都没走这条路,反倒是叶家那对堂兄妹,真算得上是她的得意门生。其实这些孩子长大后是怎样,在小的时候就看得出一二,叶显青就不用说了,性子静,一双手十指修长,完全是弹琴的料;叶先平话少,做起事来有毅力,叶显青在弹琴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聆听,很是沉得住气;许亚均和叶显宁就显然都不是坐得住的人,听她弹十分钟的琴就开始走神,摸着沙发上的靠枕问:“这是什么花纹呀?”
她想着这几个孩子小时候的样子,微微一笑。
叶先平远远看到恩师的笑容,以为她是对叶显青的成就欣慰,可是她转而又低了低头,露出一个惋惜的神情,他身体一僵,这么多年,谁提到叶显青不是这个样子?为她的一些快慰,又为她的另一些可惜。
演奏会的最后一曲依然是《F小调幻想曲》,代久仪从观众席走上舞台,和她最看重的学生上演了一段经典的四手联弹。
一曲弹罢,她们拉着手走到舞台前侧,向观众鞠躬致谢,一时演奏厅内掌声雷鸣。
叶显青在厅内环视一圈,二楼右角的位置空了。
代久仪回身和她拥抱,在她耳边说:“太棒了,青青。”
她抬手回抱住老师:“谢谢,谢谢。”
摄影师走上台,给这对师徒拍了几张照片。
叶显青的助手欧阳跟上来,带着她们往后台走,代久仪摆了摆手:“我不去了,想早点回酒店休息。”
叶显青对欧阳说:“那叫司机过来先送代伯母回酒店吧。”
“不用,青青,我自己叫出租车就好。”
她说着就往外走,叶显青急忙拉住她:“好歹您也是我老师,我不亲自送,怎么也得叫司机送一下。”
代久仪笑了,拍了两下她的手背,妥协了。
欧阳和代久仪一块儿往门口走去,叶显青只身回到休息室,门虚掩着,她低着脑袋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靠近门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的鞋子,黑色的、麂皮的、休闲的一双鞋。
她抬头的瞬间,他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身后的一捧花递过去:“恭喜,演出很圆满。”
叶显青看着那束花,白色的洋牡丹搭配紫色的风信子,花朵之间点缀了几片绿色的安祖花。她抬头看了叶先平一眼,没有接,绕开他走到化妆桌前坐下,看着镜子里他一动不动的身影,她咬了咬嘴唇,说:“不要再来了。”
花还是抱在叶先平手上,他转身看着她的背影和镜子里她的脸颊,淡淡的脂粉就能衬得她面若桃花,耳边两颗小小的钻石耳钉在灯下亮得发出光来。
他们那一辈的男孩子,哪个小时候没有喜欢过叶显青?她就是穿着老土的蓝白校服站在操场上,都有一排一排的男孩儿走过后再三地回头。祁振中以前追求过叶显青,好几封情寄到家里来;许亚均还是一个小毛孩的时候也嚷嚷要和青青姐姐结婚,更不要说祁振京和凯普乐那群毛还没长齐的小东西了,叶显青在他们眼里,根本是仙女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