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俊穿着新做的长袍,手里拿着另一件,领着婉莹来到正厅,“爹,您的长袍做好了,您是不知道,这卖布的奸商给的不是整匹,也就是婉莹手巧,给咱俩的袍子全做出来了,您一会儿试试,一准儿合适!”
江氏赶紧接过袍子,一看真是做的妥帖,针脚细密均匀,用烙铁熨的平平整整,比裁缝店里做的不差毫厘,“好好好,一看就合适,这手艺,啧啧……老爷快穿上试试……”
陈之洲笑的合不拢嘴,赶紧把袍子套在外面试了,正合身,“婉莹啊,你没有我的尺寸也能做的这么合适,真是手巧!”
“今早上我就发现公爹您身材清瘦,也是大约摸裁的,幸好这布料将将够用,不然要是裁瘦了,您只能过了冬当夹衣穿了。”婉莹抿嘴一笑。
当下全家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逗玉的时候,婉莹发现几个小家伙都戴着自己送的黄玉髓呢,偏偏只有兰没戴,便随口道:“兰,嫂嫂送你的黄玉髓怎么没戴啊?要不改天我编个更好看的梅花络子给你吧?”
兰一声没吭,冷着脸,眼睛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衣襟,气氛一时冷了,江氏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跟谁欠她八百吊钱似的,拉个脸给谁看?婉莹你别理她,我早晚给她气死!”
婉莹没想到随口说的话惹出事来,只能安抚婆婆,“小孩子脾气没什么的,婆婆你别生气,没事情我就回房了。”又给公爹陈之洲鞠了礼,俊跟着赶紧离开了厅堂。
回到房里,婉莹也生起了闷气,这新婚头一天事情做的还好啊,怎么最后跟个半大孩子闹起了别扭,自己也没得罪小姑子呀?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婉莹憋不过,开口问俊。
“你没有说错话,别瞎想了,兰这丫头,性子闷,脾气也邪,成天没个高兴的时候,你别和她认真,娘都说了,看到她就生气,”俊叹了口气。
“按说这家里都是少爷,就这么一个小姐,搁谁家都是爹娘的宝贝啊,怎么兰是这种性子?天生就这样还是另有缘故?”婉莹偏偏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要说吧,也算天生,兰生下来就是爱哭,爹原本就有五个女儿,也不太在她,我是家里第一个儿子,自然得爹疼爱,我娘呢,还是老辈儿人的想法,常说十个女儿不如一个儿子,后来又有了景和秀,自然更顾不得她,久而久之,兰性子就孤僻难亲近了。”俊无奈的说道。
“那她眼睛旁边的伤疤……”
“哦,那年景四岁,我这弟弟啊,生下来就特别调皮,我娘怀着秀身子重,就让兰多照看景,没承想兰一时疏忽,这景就在鱼塘边玩,一脚踩空落水了,幸好家里长工路过,景才化险为夷,回来我娘把兰好一顿打,还一脚把兰踹倒,正好摔在炭盆边上,炉钩刚钩完炭火,直接就烫伤了兰的脸,唉!”
“那赶紧抹点獾油蛇油,你们家不会缺这个呀,怎会留下这么大的疤?以后怎么嫁人啊?”孟婉莹不解又着急,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每年都会让佃户捉些蛇或獾子,多炼些油存着,家里有人烫伤时应急用,平常人家也有炼制的。
“獾油是有的,可是我娘那一脚闪到自己,当时就早产了,我爹哪里还顾得上兰,全家都乱成一团,后来好在母子平安,不过秀因为八个月生人,一直身子弱,这一切我娘都归咎于兰,所以一直看她不顺眼,等大家想起兰烫伤的事情,她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诊治溃烂了,再抹了獾油找了大夫,才慢慢痊愈,却留下了疤痕,不过我娘说了,等她出嫁,多陪送些嫁妆就是了,不碍事。”俊轻描淡写的说道。
“什么不碍事,你们知不知道容貌对于一个姑娘有多重要,怎么这么轻而易举的说说就完了?”婉莹气鼓鼓的说:“怪不得兰性子这么孤寒,这个家里没一个人在意她!”
“好好好,我娘子心肠最好了,以后你多和她亲近些,她再冷着你你可别哭鼻子!”俊打趣道。
“你们这家人,心都是一样的冷,我不想理你了!”
“那你想理谁?我的心很热,不信你摸……”俊笑道,把婉莹一下按倒,接着亲了上来。
第三天,是新妇回门的日子,婉莹夫妇早早起来给公婆请了安,辞了行,俊备好六样礼,套了家里最大的马车,因为新婚,马车重新刷了新油,车套顶棚围子全是新的,四边用皮子封好,一点风都透不进来,车里放了火盆,暖烘烘的。
俊穿了婉莹新做的棉袍,戴一顶青色毡子礼帽,脸上稚气未脱,神色却端出一副沉稳庄重之相,害婉莹一路好笑,不仅如此,陈俊还故作严厉道:“你看看你看看,哪儿有一点新妇的样子,嘻嘻哈哈,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啊!”说完还慢慢凑过来,盯着婉莹的脸,拖着长腔再说:“啊?”把婉莹笑的差点满车打滚,头上的新簪子都松了。
这连说带笑的,孟家就到了,虽然只是离开了三天,婉莹却感到走了三年一般,进了大门,竟然有种陌生的疏离感,直到看到母亲和婉兰,才醒过神来,李梦娴拉着女儿,前后左右看了三圈,确认女儿过得很好,气色也好,人也更开朗了,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俊赶紧改口叫了岳母,行了大礼,李梦娴嘴都笑的合不拢。
婉兰悄悄对婉莹说:“姐姐,你真是好命,姐夫名字叫俊,人也长得俊,本来我还担心姐姐的亲事是家里包办的,没想到你和姐夫这么般配融洽,刚才我在门口迎你的时候,你还没下车我就听到你俩人在车里笑了。”
“小丫头,你居然偷听!”婉莹笑着嗔怪,“学业怎么样了?明年能不能考上师范学校啊?”
“当然能了!大哥都说了,我一定能考上,他明年还要帮我联系上海的学校呢,到时候我可以去找三姐了!”婉兰止不住的兴奋。
一会儿工夫,大哥二哥都回来了,知道婉莹回门,他们是专门告了假回来陪俊这个新客的。
酒桌上大哥正色说到:“你们知道吗?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老三他们追随的韩大帅,居然为了保存自己的队伍,不战而降,已经将济南拱手丢给了日本人,撤离了山东战场,这些军阀太无能了!南京三十万的冤魂仇还没报,上海沦陷后,三妹也断了消息,不知吉凶,不出几日,我们这里估计也要沦陷了!”
“管他谁来也不关咱什么事,我干我的小员,大哥你也别怕,怎么都得有学校吧,有学校就得有教先生,日本人来了也得用警察维持治安。”孟宪伦麻木不仁的说道。
“二弟,你还是不是中国人!”大哥气得拍了桌子,有点想揍人的架势,婉莹和俊赶紧把大哥拉开,拽着大哥重新坐下,孟宪伦不敢再吭声,大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俊婉莹,咱老百姓也得做点准备了,家里的值钱东西,能藏的尽量藏好,绝不能让日本人抢了去,这不仅是保护自己的家产,也是变相的爱国!”
婉莹和俊点点头,心里一下沉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