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仪华给了贾家半刻钟时间,但眼下这种情形哪里容得他们话别,再有荣宠,外戚死在皇城也会在朝中惹非议,更何况还是除夕之日。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将儿子这具尸身运出宫去。
未经允许,宫外车马不得进宫,而宫中所用肩與若非圣人亲赐则是僭越,所以在一内侍给贾随高出主意用肩與将贾巍尸身从角门送出去的时候,管家贾栩立刻便反驳了他,并对家主道:“公公好意本该心领,但这实乃大不敬,万不敢领受,还是用幔布裹了抬出去吧。”
那小内侍大约是想着趁这个机会卖贾家一个人情,从中捞点好处的。被贾栩这么一驳,立刻觉得脸上挂不住,哼了声皮笑肉不笑地说:“中宫无主,贾妃娘娘摄理六宫,荣宠无极。如今国舅爷遭难,仅一块布裹着从角门抬出去,抛开府上的面子不说,这损了娘娘的颜面,以后让咱们娘娘如何在后宫立威呐?”
原本贾随高多少还有些顾忌,但内监这话无疑戳中了他的心事。
女儿原本是许给圣人的堂侄安亲郡王为妃的,才刚嫁入郡王府没多久,却不想入宫拜见太后的时候竟机缘巧合下得了圣人青睐。
如今虽说仰仗着女儿得宠,他们贾府在长安城的地位安如泰山,但坊间的流言也从来没断过,尤其是在那安亲郡王前些年死后,骂声更是愈演愈烈。有骂他贾随高卖女求荣的,有骂贾氏女妖妃祸国的,更有甚者言圣人君夺臣妻,耽溺女色乃周幽、商纣行径……
思及此,他也不再犹豫,横竖都已经得了这样的骂名,他也没有惺惺作态沽名钓誉的必要,遂道:“公公言之有理,那便传肩與来吧。”
言尽于此,贾栩暗自叹了声便不再多话,转头跟着内监一道出去了。
廊下风大,沈仪华稍站了会儿便觉冷起来,习惯性将双手对插在袖中。萧啟瞥一眼,再瞥一眼,终没忍住道:“不知沈小娘子这出戏是否唱罢了?要不要随本王去更衣喝杯热茶再登台?”
沈仪华闻言侧首看向萧啟。
萧啟被这双眼睛这么瞧着,开始不自在起来。苍天作证,他真的只是看她冷了一时心软而已,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她看得心虚,闲闲补充说:“相识一场,这宫里我熟,所以真是请你去喝茶,本王没别的意思。”
“妾好像也没说九殿下有别的意思。”
沈仪华懒懒从袖中掏出手,倒反客为主比了个请的手势,继续说:“肾水不足,心火相对,是会无故多思多想,殿下玉体金贵,还是多多保养为宜。”
肾……
萧啟的脸一下子黑了,“说什么?”
沈仪华一脸无辜,不疾不徐道:“郎君们呢,对此事确实更为在意一些,也常常因此讳疾忌医,这可不好。久病难除根,这个道理世人都懂的,但要是做到就很难,譬如,那贾国舅不就是个眼前的例子么,放着正经医者开的药方不用,为振雄风非要信些歪门邪道的,落得如此下场,当真可惜了。”
“你拿那个肮脏东西跟本王比?沈小娘子……”
萧啟被气得眼红,正要发作,就听身后有人道了声:“还请娘子留步!”
两人顿住脚回身看去,是贾府管家贾栩,他与一位内侍在前,身后跟着几人抬了一架肩與。
沈仪华低声对萧啟说了句:“殿下莫怪,妾并非说殿下不行的意思。”随后便抬脚走向几步开外的贾栩,问道:“可是国丈大人还有事要吩咐?”
萧啟立在原处未动,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气闷地扇子随手敲在墙上,一声脆响。
不用看,那被李荣廷盘的盈润无比的玉骨碎了。
得,离席一趟,被人说不行就算了,还欠了一柄扇子!
管家贾栩见萧啟黑着张脸瘟神一般立在不远处,遂拱手对沈仪华道:“能否烦请娘子借一步说话?”
沈仪华略一颔首,随后与他并肩而去。
毕竟是皇家重地,两人也不敢走太远,在一宫殿拐角处,贾栩停住脚步,拱手又是一礼,才道:“方才娘子与九殿下所言,小人不慎听了一耳朵,先向娘子致歉,只是我听娘子的口气,好似我们郎君并非病发不治而亡,而是……别有他故?”
沈仪华一面听着,一面分神想,依此人行事之妥善周全屈居贾府做个管家实在是屈才。
待他停住话,沈仪华有意试探,便只是沉默以对。
贾栩话锋一转,说:“是小人之过。先前在请娘子进宫的路上,小人慌乱下话没有说齐全,还请娘子见谅。是这样的,娘子所诊并不差,我家郎君所患确实乃肮脏病症,起初大约有瞒着大人和夫人在外吃过几剂,无甚见效后便找了石太医。”
“石太医?”
“便是年前才刚升任的院判石复大人。”贾栩解释说:“郎君私下与此人有些交情,遂见病情日重,便找上了他。并且之后一直都是从石大人处开方子,药也是由亲信从太医院下属药房抓的。所以……”
“所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