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仪华擦了手,顺手便将自己的帕子扔给了他,“没时间歇着就跑过来拿我寻开心,九殿下的法子还挺好。”
沈仪华知道他在强撑,尹春之困才刚解,韦玄臣的情况还没有打听清楚,他的心境可想而知,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够松懈下来的。
萧啟也不辩驳,慢条斯理擦完手,缓步踱过去,轻拽着人往怀中圈,“沈娘子自己说的,一片普世济民的公心,全给了别人了,九殿下没办法只能自己讨点好处,不过分吧?”
他说的是她最近为祭祀做准备的事情。沈仪华笑了笑,说:“还成,勉强能接受。”
萧啟并没有主动提起韦玄臣被劫的消息。出自自己的手笔,沈仪华当然也没什么好过问的。
正如陆宴所言,她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惯常将人玩弄股掌之中。但是这没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人不都如此,她不过是俗世人行寻常事,这有什么错呢?
可是,那个人的话总萦绕脑海——求问己心。
自己的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她不知道,她早就看不明白了!
她曾在他身边受教十余年,她学到的为人处世之道,君子立世之道,好像都随着那个清明雅正的人的死,随着东宫那些胸怀大义的臣子们的覆灭而坍塌了。现在的这个天下好像并不需要忠肝义胆,一心向善的好人;现在的这个朝廷亦容不下清明为官,为国为民的纯臣。
那么堕下去吧,与那些肮脏,卑劣,下贱的,膨胀的欲一起堕下去,共沉沦,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指责不了谁,反正大家都是趴在污泥中苟且的臭虫而已!
但是,真的可以如此吗?
“明珠儿?”萧啟低声唤了一句,许是因为疲累,他的声音变的有些沙哑,却强撑着轻松的语气道:“放着眼前人,心里还在惦记什么?”
“嗯?”沈仪华一瞬间晃了身,应了声,抬眸看他,少许才说:“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殿下,战场上到底是什么的情形?我没有见过。”
“怎么问起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沈仪华淡声道:“我的阿兄他以前提起过,所以我想问问。”
沈仪华关于战场的描述,都是从阿兄那里听来的。以前他总说起打仗,烽火、狼烟、将军、士兵,军旗猎猎,战马嘶鸣……
阿兄当年要去从军其实家中并不同意,阿耶一直想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而阿娘即使违逆父亲也要去的地方,他说:“男儿就该横刀跨马,卫国戍边,哪怕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
但是沈仪华不懂,直到如今也不懂,阿兄他最后在阵前因家中牵连被处死到底算不算死得其所,心中可有遗憾?
萧啟并未回答,挑了挑眉朝她伸出手来,轻笑道:“牵一牵。”
沈仪华不解,但还是将手搭了过去,笑问道:“殿下贵庚几许?”
“又骂?嘴上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萧啟捏了捏掌心柔弱无骨的小手,缓声说:“以前我住在宫里的时候,宫殿很大,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树,就跟你我上次在巷子路口的那棵树差不多高吧,夏天的时候,树叶茵茵,我会经常在上面待很久。”
“九殿下不是说害怕高处么?”
沈仪华闲悠悠打趣一句。
“逗明珠儿玩的。”萧啟笑了下,继续说:“宫里有个做洒扫的内监,总是会在午膳后避开人来到后院,蹲在一处狗洞边等着——”
他故意讲到一半停住,就像是在稚童讲故事似的,吊人胃口。沈仪华还算是配合,问道:“然后呢?”
“那内监有个同伴,长得很瘦小,穿的破破烂烂的,大概是在下面混生活的,每天就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同伴给自己带点吃食。我听过几次他们的聊天,那个瘦小的内监经常哭哭啼啼诉苦,说是被上头的人欺负,挨打,然后吃完东西,诉完苦,就将手伸过来,对自己的同伴说‘阿兄,牵一牵’。我刚开始以为他们是兄弟或者好友,但后来又碰到,便随口一问,谁知他们二人竟然还连面都没有见过。”
沈仪华缓缓搅动着盏中的汤羹,闻言不禁纳罕。
“战场上便是如此,”萧啟道:“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将性命毫无保留的交付给你的战友,生死不问,然后与敌人做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
沈仪华听罢,半晌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各自思绪飞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