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栩知道今日这话若不自己主动说出来,这小娘子怕是不会再开口了,遂一鼓作气道:“若小人所想不差的话,依娘子的诊断,我家郎君非病重而是中毒。”
沈仪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但忖着火候未到也并不着急,含糊道:“许是我误判也未可知,毕竟石大人乃太医院大医。”
“可小人方才也说了,我家郎君之疾确实是他一手看治。”
沈仪华面露犹豫,少许才压低声音道:“妾看郎君实乃万分细心周全之人,想必贾国舅素日用药您也曾留意过吧。那现在既有疑虑,不妨拿药方和药剂找别的医者再瞧瞧看呢?或许用量上有些差错也未可知。”
听此言,贾栩胸中已然明了,道谢后便匆匆告辞了。
两人这番叙话时间并不长,但萧啟向来等人的耐心有限,随手指了个小内侍侯着给沈仪华传话,自己则先去更衣了。一身死人味儿,闻着感觉不是那么好。
但直等到一壶茶泡出色,还不见人影,萧啟便知道那小狐狸多半是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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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一过,十六日开朝便出了件大事——卫国公贾随高将太医院院判石复掳到家中严刑逼供打了个半死,拿着供状在朝堂上状告其谋害自己儿子性命,并将人拖到御前让圣人裁决。
消息很快传开,不过短短两三日各酒楼茶肆便都议论纷纷,有说石复阴险狠毒的,有骂贾随高滥用私刑的,也有两边都不占,暗道一声狗咬狗报应不爽的。当然大多数只是将其作为下酒来听个新鲜,总之最近长安城街坊上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教坊司一位官妓的失踪便显得无声无息。
教坊司官妓失踪并不罕见。经常会有哪家高门显贵的郎君看中了人,带出去销魂,随便找个理由命人来说一声也就是了。刘成本不想管,只因那清容也还算有些名气,尤其年前瞧着与九皇子打得火热,他怕萧啟那瘟神哪天想起来找他要人,这才命人搜寻,只是三日过去了仍未找到,所以今日他才去向上面报了个染疾病逝,勾了她的名字。
谁知回来路上便听说了这个新闻,属实将他惊出一身冷汗。惊吓之余又暗自庆幸。幸好那贾国丈明察秋毫查出是太医用错药害死了贾巍,否则,等他丧子之痛缓过来还不得把账算在自己头上。毕竟贾巍活着的时候日日混迹在花街柳巷中,而且初次发病还是在教坊司……
“刘大人。”
刘成正想的入神,一面提着袍子费力往楼上走,冷不防被这声吓个激灵,脚下一空便顺着楼梯滚了下去。他身子肥硕,又恰好窝在了楼梯下狭窄的空当里,挣扎半天头都转不过来,余光只瞥见玄衣银纹飘然离去。
“月奴!月奴!快找个人来扶我起来啊。”
沈仪华置若罔闻,径直带着小丫鬟离去了。
她用马车将人送到城南的一处小院落,笃笃敲了两声,里面一道略显阴柔的声音很谨慎地问了句:“是二丫头吗?”
“是我。”沈仪华回。
随后木门被打开,沈仪华与清容闪身走了进去。
来开门的是位花白头发的老者,身边还跟着个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见到沈仪华便眉眼含笑,迎上来挽住她的手臂道:“小娘子可算来了,自打上次传了信,我和翁翁便一直盼着呢。”
沈仪华拍了拍她的手,随后与老人寒暄起来,向两人大致说了最近的情形,进门才正式介绍清容给他们,“这位便是我向你们提过的,镇安藩王容岭的女儿,容清郡主。”
那老者觑着眼睛瞧了瞧:“依稀是有些像容王爷,不过许多年过去,咱家也记不大清了。”说着起身行礼,那女孩也跟着行了礼。
清容有些不适应,搀扶着老人落座后道:“翁翁客气了,容家灭族已近十年,哪里还有什么王爷郡主的,除了我这个余孽,其余的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老者似乎被她的话触动,落在茶壶上干枯的手微微颤动,为她们挨个倒了茶水后,长长一声叹息,道:“是啊,郡主通透。人呐,管他活着的时候是什么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死了,化尘化土都一样。”
“不一样的。”
沈仪华垂眸好像是在看瓷盏中的茶水,长睫轻颤,纤细好看的手指几乎与白瓷混为一色。
“那些故去的,总会有人时时放在心里,念着。对于他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老者满脸疼惜地望着沈仪华,“可是小娘子,太苦了啊,若是主子地下有知,怎会舍得让你如此!他当初耗尽心力才将你保下来。别时只嘱咐了一句话,就是要老奴看顾你好好活下去……”
他话还未完便已经老泪纵横。
旁边的小丫头忙将端来的各色糕点放在桌上,急着劝道:“翁翁莫要如此,小娘子自有小娘子的打算,如果连我们都先泄了气,让她一个人又要如何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