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仪华横抱琵琶拨弦弹奏,铮铮两声,一瞬的寂静之后,乐声又起,由缓而促,在管弦丝竹的配合下渐渐越来越急。
不多时众人的注意力便全被这乐声吸引住了,裴珩也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不快,饮了盏酒便支颐望着沈仪华,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李荣廷在他们这些公子哥当中算是清流,平日里就喜好吟诗作赋,填词谱曲,又素来钟爱打击乐器,方才在沈仪华开始弹奏的时候便命人搬了鼓来。
眼下听着曲子渐入佳境,他便脱下外袍,振袖拍起鼓乐相和。一时之间厚重沉闷的鼓点配合着愈发急促的琵琶音,似有千军万马陈兵阵前枕戈以待。
与他人的陶醉不同,萧啟仍旧神情轻浮,一脸玩味,时不时与身边的清容调笑几句,酒水一杯接一杯喝下,视线从一脸沉静垂眸弹琵琶的女子身上扫过,随后环顾四周,见众人都专注于乐曲,就连那醉死的贾巍也酒醒了,好像在听刘成说些什么。
萧啟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指腹摩挲着杯盏上突出的纹路,随口道:“这刘成怎么回事儿?还让那个碍眼的东西杵在这里做什么?”
清容因着他的话转顾一眼,含笑没有接话。
萧啟口中的“那个东西”说的便是贾巍。
教坊司人人都知道当今九皇子与贾家的国舅爷不对付。
究其缘由要追溯到两年前,当时刚发生了东宫太子因被废黜阖宫自焚的事情,圣人大恸之下龙体抱恙,不知怎么的就念起了远在西境的九皇子,遂一道敕旨下去召其回京。
去替圣人传令的便是后宫贾妃的胞弟贾巍。他凭借着长姐圣宠在礼部混了个员外郎的职,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领着一队人马优哉游哉便去了西境。
谁料这一去就出事了。
萧啟是因过被遣往西境的,在那边五年时间,几乎都被遗忘了,乍一接到父皇允其回京的诏令大喜过望,在听旨的过程中就已情难自禁,数度落泪,之后更是为表感激之情在府赏大摆宴席款待传诏官员。
贾巍其人在长安素有好色之名,席上见伺候左右的一位西境侍女生的美艳不俗便起了心思,当场动手就是一番调戏逗弄,更在宴席结束后强掳至下榻之地行欢。
第二日贾巍是在床榻上与一具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尸被西境廷尉当场捉拿的,说有人状告他强抢良家女子并行虐至死,一应人证物证俱全,贾巍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被下了狱。
虽然事后没多久贾家就动用权势将人捞了出来,但贾巍一个堂堂国舅爷,在长安城都是横着走的人,不清不楚遇上这么件糟污事,心里自是难平。
他动用关系一番探查,最后才知道当初告他的人竟是萧啟府上的一个侍卫。
贾巍哪里是沉得住气的人,立时便上萧啟府上去拿人。也是为了逞个威风。当时满长安都在传贾家国舅被下了狱,害得他在一众达官显贵中抬不起头来,所以这件事还带着几分自证清白的意思。
贾巍仗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想着萧啟一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在西境时对自己是何等恭维奉承,本以为他会恭恭敬敬将那侍卫送出来任他处置,遂把排场整得很大,带了十好几位小厮,整整齐齐堵在魏王府门口。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萧啟竟如此不是个东西,分明几日前的宴会上还与他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结果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不仅纵容底下人当着看热闹的众人痛斥与他,还当即将他绑了送到御前状告他“草菅人命,藐视皇子。”
贾巍又挨一顿罚,自此与萧啟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每每遇见都要起争执。有几次甚至在别家的宴会上闹了起来,弄得主人家很下不来台。
打那之后长安城的这些勋贵人家也学聪明了,请客都秉持着“有这个没那个”的原则,为的就是不让他们撞上。
渐渐地一些酒楼茶肆,烟花柳巷,就连皇城的马场和京郊的猎场也尽量避免二人撞到一起。今日算他刘成倒霉,早听人报说九皇子要来这边听曲儿,却忙乱下一个没看住就让醉酒的贾巍闯了进来。
果不出所料,好一场闹腾,现在对着脸颊青紫的贾巍,他只有一个劲地请罪赔不是。
不过这贾国舅今日倒好生奇怪。按理说一碗醒酒汤下去,这么半晌了,人怎么也该清醒了,可他倒好,醒是醒了,意识清不清楚的还真说不上来。
刘成求饶加劝慰,絮絮了半天,他一声都未回应,只见他双手紧紧握着面前小几的缘边,面色赤红,目光炯炯,死盯着奏乐的沈仪华状若癫狂。
“国舅爷,可是觉得身上哪有不适?要不小臣带您下去歇着?”
刘成试探问了一句,起身相搀扶,却发现贾巍竟然力道奇大无比,把着桌子的手臂任他两只手都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