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长安,天气很热,沈仪华身上还是一袭玄色衣袍,行走在日光下,暗沉沉的,让身边的人都觉得分外闷热。当然她自己也并不好受,走了一段,停住脚,对着前面的人道:“缇帅,这还未进诏狱呢,怎么已经要上刑了吗?连把伞都不给人打。”
陆宴头也不回,道:“没有伞,沈娘子忍耐片刻,一会便到了。”
这人怎么说呢,古板的令人可笑。在她下车揭下面纱之后,他便避她如同鬼魅,就连说话时眼神都是看向别处。规矩守礼到这个份上,让人想做点什么都觉得不甚忍心。
当然不忍心的人中,沈仪华除外。
“我向来没有忍耐的习惯,缇帅还是想想法子吧。”
沈仪华自顾自往一处树影下踱过去,随后站着不走了。
陆宴现在才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还真没说错,萧啟是个无赖,无赖喜欢的女人能是个什么好玩意?
他背对着沈仪华在日头下站了一会儿,最后最终从腰间摸了几枚铜板扔给下属,道:“去买把伞。”
沈仪华帮他补充一句,“前面巷子左转,尽头有卖甜水凉茶的,多买几盏回来,众位一路辛苦,请大家解渴吧。”
那下属看看沈仪华,又看看陆宴,最后看看手里的铜钱,嗫嚅道:“钱,钱不够。”
沈仪华已经铺了帕子在树影底下坐着歇息了,闻言,抬手指了指陆宴,理直气壮道:“不够找你们陆缇帅要啊,你们带我走的这般着急,我也没带钱。”
那些下属走了这一路,个个也都又累有渴,刚听说这女子要请大家喝凉茶,心里一阵欢喜。但是这欢喜消散的实在快,下一句人家就说自己没钱。
没钱你说要请大家喝凉茶?有这么逗人玩的吗?还让找他们头儿要,他们这些人就没见过他们头儿身上带超过一锭银子的。
那下属又犹豫着看向陆宴,果然陆宴冷着脸一声不吭,随后解下腰间小小一枚荷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才倒出来几枚同伴,全部递给了下属。
“按她说的买。”
树荫下的女子不知说了什么,使唤了一个锦衣卫帮她撑着伞,她自己慢条斯理喝着凉茶,还不时与人聊几句,好不悠闲。
陆宴仍旧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远处未动,一盏凉茶几口喝完,盏拿在手中,高大的身躯后面投下一道阴影来,光热的日头直照着也不知道稍微往旁边的阴凉处避一下。
沈仪华瞧着越发开怀起来,对身边撑伞的人道:“跟着这么个首领,你们也挺不容易。”
撑着伞的人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郎君,身形魁梧但却长了一张青涩的脸,面皮又薄,说几句话便要脸红,一路上就他最好使唤,随叫随到挺乖的,听周围的人好像唤他叫小。
小听沈仪华这么说,忙往陆宴那边扫了一眼,反驳道:“娘子别这么说,我们头儿挺好的,就是看着凶了点,但对下属可是没的说。”
沈仪华指了指手中的茶盏,说:“这家茶摊还配茶点,三钱一个炸酥卷。咱们,算上他总共九个人,不到三十,他都不舍得,这就是你说的对属下没得说?”
小被沈仪华给问住了,憨憨摸了摸后脑勺,才道:“这个不算,可能是头儿身上带的钱花光了,这才没买的。平时不管哪个兄弟,只要开口,就没见他拒绝过。上次我家中出事,他还拿了五十两银子给我。”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他又强调说:“五十两银子可是头儿大半年的俸禄,他想都没想就拿给我了,还说不用我还。”
沈仪华随意嗯了一声,小继续说:“娘子是不知道,上一任掌管锦衣卫的那位,当时朝廷从他在城南的宅子中抄检出来的财产就足足有万金之数,这还不算窝藏在其他宅邸以及在老家侵占的田产商铺等,但你瞧我们头儿,上任也这么些年了,至今还和陆大娘住在城郊的一间小宅之礼。”
沈仪华有意逗他,笑说:“你怎么知道你们首领私下就没有敛财呢?”
小有些不乐意了,气呼呼地说:“娘子怎么能这般无端揣测人呢?我们头儿就不是那种人!并不是我私心维护,在他那个位置上,不贪比贪还招人恨呢,朝中多少人就因为这个盯的眼睛都红了。”
沈仪华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对。”
“就说嘛,我们头儿真是这世间少有的好人了。”小说着将盏中的凉茶几口喝光了,说:“不过也有一点不好,陆家大娘经常念叨呢,他都快三十了还没有成家。哎,也真是世道变了,现在的人家多半都嫌贫爱富,不愿意将女儿嫁给……”
沈仪华哼笑打断他,道:“世间变了,女子一个是嫌贫爱富的,难道个个都不嫌贫爱富不成?这么大年纪还找不上媳妇,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是因为他——”
“娘子想说什么?”
小眼巴巴等着沈仪华的下。沈仪华视线落在从远处走过来的一道豆绿色身影上,慢悠悠启唇笑道:“因为他不解风情,冷冰冰的惹人厌啊。”
“娘子怎么总是这样说话?你这一路上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我们头儿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能满足的是不是都给你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