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东厢房
陈逸倚着床沿,侧着身子,左手执着一册蓝皮的,露出的肩头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眉目舒展,神色却甚是痴呆。
虽然他不及何辰清俊,但还是算得上有几分姿色,不知道卖到榴花楼能值几两白银。
“唉……差点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重重地叹着气,用着有惊无险的语气戏谑道,踏入房门。
他果然放下,眉眼难掩喜色。
装模作样的东西!
我夺过他的,想看看他能读什么正经玩意。他不许,就要抢过去,我又怎么会退让,但也不敢用力对他。来回拉扯争执间,册子被抛落在地,一张画像哗地飞出。
他抢先我捡起,把那画像跟当个宝一样塞进怀里。我假装被他不小心碰到,尖着声音,矫揉造作地叫疼。
“疼?”他急切问道。
“不疼,就是我的心在疼。”
他眸光忽亮,脸唰地红起。
我怕他没听清我的话,就重复说道:“是啊,我的心可疼了。你的药就要了我整整二百五十两银子啊!”
“你们曾家缺那点钱吗?”他眸光微冷,而后轻声一笑,似是十分失落。
我趁着他正分神,偷偷卷起画像,掩在袖子里。
想起自己的钱袋子还攥在娘亲的手里,自己每月抠抠搜搜攒不下几两银子,我勉强笑着回答道:“这可是我们曾家老祖宗留下的优良家风——留德不留财。”
门口忽而一阵喧闹,我按下他,走出门。他执意不许我独行,非要拖着他的病体和我出来查看。
现在的我不太喜欢他这个累赘。
青城的县令和赵璇、何辰背手立在一旁。带头的农夫和一众村民跪着地上,哭爹喊娘地惨叫。
穷山恶水出刁民!
我虽然承诺不计较他们的过失,但是我心中的不满,实在难以轻易忘怀。我负气背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们人生地不熟,这般平白无故地闯到山林,又浑身是伤,他们起了疑心,也是正常,”陈逸云淡风轻地开口说道:“阿瑾,是希望他们都是圣人吗?”
“是啊,是啊。”那群村民们唯唯若若称是,仿佛犯错的是我,而不是他们。
我顿时委屈万分,犹如一团棉花塞得我的喉咙苦涩。
半点偏向都没有吗?我只是有时候也奢侈想过一丝迁就。
他的神色平静如水,我咬紧下唇道:“陈寺丞都开口了,难道我还要去治你们的错吗?县令,您带他们都散去了吧。”
那群人恐怕我会反悔,边在嘴上说着对我的一堆赞美之词,边急急地退出厢房。尤其是那个农夫险些就被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我对陈逸气打不一处来,正想摔门而进,袖中画像不慎落地。
何辰拾起画卷,慢慢展开,脸上神色大变。我回眸望去,画上的女子红衣着身,提灯回首。画是画得极好,就是那女子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耽误它成了一幅绝世佳画。
“原来曾司直还有位妹妹啊!”赵璇虽眼含惊诧,但还是迅速组织语言,解围道。
陈逸夺过画像,怒视着何辰,气氛竟有些剑拔弩张。何辰无奈地垮下嘴角,狭长的墨瞳里盛满无辜的神色,楚楚可怜的神态令人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他又不是有意动你的东西。”我替何辰打抱不平道。
“急了?我只是随手一画……就画着玩玩罢了。”他更是不悦,摔上房门,我和赵璇、何辰等人皆被他隔在门外。
一位小厮捧着刚煎好的药要送进去,不知道发生什么,傻愣愣地僵在门外,不敢进去。
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可怖,笑着接走小厮端来的药,他怯生生地跑掉。本想把陈逸的药往地上一砸,但是一想到这回药钱是自己付的,自己不能像上次在将军府摔药那样的恣意妄为,我只得暗暗叫苦,端正了药,而后极不情愿地踹开门。
他往外撇了一眼,赵璇心领神会,拉起何辰就走。我内心还在与他置气,就把药搁在桌上,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瞪着他道:“凶啊?你不是特会凶吗?”
他方才张牙舞爪,跟个螃蟹似的。偏偏今天我就想把这只螃蟹给卸得四分五裂,最好还要清蒸、红烧、油焖,把各种做法都给用上一遍。
“碍眼的人走了,我现在不想装了。”他捧起药,一饮而下,像是十分舒爽的样子。
我依旧心生不快,鼓着嘴,气呼呼地踢着他的椅子。
“阿瑾,还在怨那些人吗?我知道这样子做对你不公,可是你不只是晏国的子民。况且,倘若这些村民若有任何闪失,朝廷中与你不合的人恐怕会造谣你纵容一己私欲,公报私仇。既然选择这条路,你便就不能什么都斤斤计较,什么都挂念心头。自己不先身陷黑暗,更是无法去照亮四方。这就是代价。”
我瞬间怅然若失,七七八八的思绪被搅乱在一起。
“他们不是圣人,可你得是。”他的话在我的脑里直打转。
“我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我也不想做什么好官,我何苦去为难自己。”我倔强道。
“可我知道你的心和我都是一样的。”
我一时心悸,平日里的豪言壮语出口成章,践行却是如此之难。原来行错半步,便会与初心相违。我虽向来不喜隐忍退让,但心之所向胜过一时不济,我自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
我扭捏道:“那……这回你可是欠我一条命。”
他笑得眉眼弯弯:“是啊!我恐怕得欠你一辈子。”
我摇头惋惜道:“可惜了,就你这样子,榴花楼的老鸨最多开价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