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终于将事务安排妥当的凤凛,只觉神清气爽,没让人事先通报,便来了月漓阁。彼时的妘挽正在用早膳,看到凤凛的到来着实有些吃惊。凤凛倒是显得很随意,免了众人的行礼后,便径直走到饭桌前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饭菜道,“这个红茶酥....是蒋姑姑做的吧,本宫小时很是爱吃。”说着,便夹着尝了一小口道,“还是从前的味道,蒋姑姑宝刀未老啊。”蒋姑姑听了忙笑道,“殿下谬赞了,太子妃也很喜欢这个酥呢。”
凤凛听了,看着一旁有些精神不振的妘挽,柔声道,“本宫这段时日事务繁忙,未亲来探望太子妃,太子妃可是在生本宫的气?”妘挽敢忙摇了摇头道,“殿下言重了,那日....若不是殿下当机立断,臣妾未必能...全身而退,是臣妾该谢谢殿下。”说完,便亲自动手给凤凛盛上了一碗汤,凤凛端起汤喝了几口道,“几日后本宫便要带领使团前往怀朔,伤好之后.....你若闷的话,出府走走倒也无妨。”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妘挽抑郁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展颜道,“多谢太子。”凤凛亦笑道,“本宫还以为....太子妃会因为之前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不敢再轻易出府了呢。”妘挽反驳道,“太子说笑了,臣妾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自是不会被区区小事轻易吓到。”太子放下碗筷试了嘴,面带笑意看着妘挽道,“太子妃说得对,你确实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
凤凛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妘挽,眼前之人虽然聪慧,但胸无城府不善伪装,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虽然喜欢耍点小聪明,但稍加试探便知真假。与这样的人相处,凤凛确实觉得放松许多。一旁的内侍道,“殿下,时辰到了,该去朝会了。”凤凛笑着收回目光起身离去。
朝会结束后,凤凛便离开了王宫,桀早早地候在了宫门外。凤凛道,“事情办得如何了?”桀道,“回禀殿下,此事涉及的一应从犯均已处置,只有主犯听凭殿下发落。”凤凛道,“做得好,舟山的人来了吗?”桀道,“回禀殿下,属下几日前已派人前往舟山,不出意外的话,人....今日午时前便可至。”凤凛道,“既如此,那咱们就启程吧。”
今日的莳花馆一同往日般热闹,弄玉早早地就坐在镜前梳洗打扮,她细细地描了眉黛,画了花钿,点了唇脂,一笔一抹都格外用心,轻轻地挽上头发,插上朱钗,她看着镜中颜色无双的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不舍与决绝。弄玉素爱清雅,不喜红衣,而今日她却朱服加身,珠玉齐戴,而后静静地坐在案前,倒上了两杯茶,仿佛是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果然不多时,一袭青衣的凤凛便推门而入,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端坐于案旁的弄玉道,“既知本宫要来,为何不逃?”弄玉看着凤凛道,“既知主子要来,弄玉又如何逃得了。”而后很是镇定地饮了一口茶道,“昨日本该回信的老幺迟迟没有消息,从那时起,弄玉便知主子已然查清了所有。”
凤凛不动声色地坐在弄玉的对面,看着杯中的茶水,波澜不惊地道,“既然拿到了所谓的秘术,为何不为自己谋条出路,非走死路不可?”弄玉轻笑道,“生为女子,承继不了农田和屋舍,永远都要寄人篱下,生逢乱世,毫无安身立命之本,处处都要仰仗男人。弄玉平身所学皆是供人赏玩,卖弄风情罢了,在炎国或是在别处....又有什么不同。”
凤凛抬眼看着弄玉,平静的目光中却闪烁着骇人的杀气,“所以,你要置太子妃于死地,是因为...你恨本宫,你恨本宫剥夺了你原有的平安喜乐,是吗?”
抱了必死之心的弄玉,此时再无任何顾忌,她终于可以肆意地说出,说出深埋心底的那些话,只见弄玉起身决绝道,“对,我恨你,我好恨你,你曾给予我那么动人的梦,可又亲手击碎了它;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不要便罢了,为何偏要把我推给别人肆意践踏。我曾经那么地努力,不过是想换你一个温暖的回眸,可换来的却是你的欺骗和利用。我不信...你的眼中从来没有我,可你.....为什么要如此无情地对我,为什么?”终于发泄完沉积心中多年的怨气,弄玉无力地倒坐在地上。
此时的凤凛眼中似乎有些动容,他悠然起身,来到弄玉身旁,用手轻轻拂去她耳旁的碎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彼时你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甜甜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人心,面对那样的你,我想没有人....可以抗拒。”弄玉听到此,充满泪水的眼中依稀闪烁着光芒,“可...那时...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上有恨我入骨的王后,下有权倾朝野的世家,夹缝求生向来艰难,活着,才是我最迫切需要的,其余的美好皆是虚妄。我需要有人探听消息,笼络权贵,只不过碰巧那个人...是你罢了。”
凤凛说完,弄玉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起此彼伏,仿佛笑尽了她此生的苍凉和无奈,而凤凛则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弄玉笑罢道,“原来如此,怪只怪....我们相遇得太早,所以....如今殿下您权势、地位什么都有了,又刚好遇到了太子妃那样的人,所以才会倍感珍惜。哈哈,如此也好,弄玉这么多年的执念也算有了个结果。”
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主子,舟山的人到了。”凤凛道,“进来吧。”屋门被推开,只见一个红衣美人翩然而入,如果说弄玉如同冰山冷淡清雅,那么这个女子便如同火焰热烈奔放,来人先向凤凛行了礼,而后又向弄玉屈身一拜,娇滴滴地道,“姐姐有礼,妹妹名为红绡,从今日起这莳花馆....便由妹妹打理,姐姐可以安心去了。”对于红绡的到来,弄玉显得并不惊讶,她知道凤凛做事周全,自己或许是凤凛调教的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只见红绡拍了拍手,一个侍从端上了一个托盘,红绡笑道,“主子和姐姐还有话说,奴家就不打扰了。”说完便退了出去。弄玉缓缓起身,整理好仪容后,平静地坐在桌案旁,看着托盘中的三样物件:毒酒、匕首和白绫。凤凛转身,背对着弄玉道,“这是本宫.....最后给你的体面。”弄玉冷笑道,“多谢太子。那些掳走太子妃的人是昔日黎国的旧部,我是在有宜居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殿下之前让我寻找的也正是他们。”
说着弄玉便摆弄起眼前的匕首自语道,“到头来,似乎还是免不了这一剑。若有来生,请殿下不要再救我,死...有时比活着要幸福的多...”话音刚落,弄玉就手持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鲜红的血瞬间遍染了衣裙,很快掩盖了原本的红色,倒地的弄玉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依旧看向凤凛的方向,他们的缘分始于他为她挡下了一剑,她如今还他一剑,也算两清。
弄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我...祝殿下...一统九州,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不知是不愿,还是不忍,凤凛始终没有回头看弄玉一眼,干涸已久的眼眶今日似乎有些潮湿的感觉,凤凛没有去理会,因为过去的终将会过去。
红绡此时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冷冷地说道,“主子为何不逼问她说出秘术的下落?”凤凛并未转身,不屑地笑了几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冶铁秘术,不过是本宫的一句玩笑罢了。”红绡不解道,“玩笑?奴婢愚钝。”
凤凛道,“且不说,她偷出的东西是假的,就是真的也无所谓,因为炎国的铁器冶炼之所以能成为诸国之最,靠得不仅仅是工艺,还有数以百计规格庞大的冶铁坊,数以千计技艺精湛的工师,这是炎国几代君王投入了无法计量的心血和财物才达到的结果,又岂是那些如今国空虚、人才调零的诸国所能做到的,所谓的秘术与他们而言.....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摆件罢了,根本不足为惧。”红绡听后笑道,“主子英明。”平复好了情绪,凤凛道,“找一处风水好的所在,把她葬了吧。”说完便转身而去。“是,奴家遵命。”红绡道。
如今虽已入秋,花园里不如春日那般百花争艳,但飘香的金桂和绚丽的秋菊,却也将有些萧瑟的秋日妆点出别样的风味。园中的六角凉亭中,凤凛正在对月自饮自酌。消息灵通的丽孺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精心装扮了一番,想要假装路过趁机亲近太子,可谁知还未入园内,便被守在园门的侍从拦住了,丽孺人软硬兼施,侍从却态度强硬,以殿下口谕“不得任何人打扰”为由,将丽孺人生生拦在门外,丽孺人无法只得负气而去。
月漓阁中同样百无聊赖的妘挽,也在唉声叹气,蒋姑姑见状,上前说道,“太子妃若是闷了,不如到旁边的花园走走也好,医师也说了,适量的活动对您伤势的恢复也是有益处的。”妘挽道,“也好,确实有些闷了。”于是,妘挽便在丹夏的搀扶下,带了一些侍婢前往花园去了。守在花园外的侍从,远远就地瞧见了太子妃一行人,还未等太子妃发现他们就快速地退下,隐身在一旁。
妘挽恍若无人地走进园中,可没走多远,便瞧见了坐在亭中的太子,此时凤凛正背对着妘挽,妘挽赶紧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她决定不惊动太子,悄悄地退回去。谁知妘挽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的凤凛道,“怎么刚来就要走啊?良辰美景,太子妃不如坐下来,看看也好。”既已被发现,妘挽无奈,也只能走了过去。
众人行礼后,妘挽刚一落座,凤凛便递了个杯子过来,“这是父王赐的酒,太子妃尝尝。”妘挽还未开口,一旁的丹夏便道,“殿下,太子妃伤势未愈,医师吩咐了,不宜饮酒。”太子笑着看向妘挽道,“哦,本宫倒是忘了,太子妃还有伤在身,毕竟是女儿家,身子自然娇弱些,如此,也是可惜了…”娇弱这个词,不知为何从太子嘴里说出来那么的刺耳,再加上多日抑郁和烦闷,妘挽索性也不再克制自己,“既是好酒,臣妾当然要一试。臣妾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几杯酒而已,伤不了的。”然后转头对丹夏道,“你们先退下吧,本妃同殿下好好喝几杯。”丹夏看了妘挽一眼,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凤凛亲自给妘挽添上了酒,妘挽端起酒杯浅呡一口道,“嗯,果然是好酒。”而后看向凤凛道,“太子今日对月独饮,可是有心事?”凤凛轻笑一声道,“不如太子妃猜猜,本宫这心事是喜还是忧啊?”妘挽仔细地看了看凤凛道,“臣妾觉得殿下您有喜亦有忧。”凤凛道,“噢,太子妃何意?”妘挽笑了笑,拿起酒杯道,“殿下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费一兵一卒,破了诸国的合盟,解了炎国的危机,如此功劳,怎会不开心呢。可至于着忧吗?太子每日操持着军政大事,心怀着家国天下,每一件都是愁人的事情,臣妾道行不深,着实是猜不到的,既如此臣妾就自罚一杯。”说完,妘挽便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凤凛一边替妘挽倒酒,一边说道,“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危机和困难于本宫而言都是家常便饭,越是危险的事情越潜藏着生机,所以你所说的事情对本宫,是一种鞭策,并不会使本宫忧心。”说完也饮下一杯道,“今日,本宫...送别了一位故友,本宫以为...她会陪着本宫走得更远些,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了。”妘挽道,“哦,原来如此。能让殿下难以释怀的朋友,一定是您曾真心相待之人,确实可惜了,以您的性子,真心的朋友想来是不多,如今少了一个,的确是挺让人伤心的。”
凤凛瞟了一眼妘挽,轻笑了两声道,“看来...太子妃着实不擅长安慰人,话中绵里藏针。”妘挽尴尬地笑了两声,“酒后失言,殿下可别当真,臣妾这就自罚一杯。”说完又一杯酒下肚。凤凛看着天上孤凉的月亮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错,本宫身边...确实没什么贴心的朋友。”妘挽亦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道,“师父常说,‘自古患难见真情’,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若是行差踏错,轻则断送仕途,重则祸及全族,所有人不得不权衡利弊得失,哪里会有真情。就算是有,可人心善变,每个人选择不同,曾经的朋友...也会变成明天的敌人。”说完又饮下了一杯酒。
这次凤凛并没有给妘挽倒酒,妘挽便起身上前拿酒壶,却被凤凛一把拦住,“你毕竟有伤在身,再饮下去就真的无益了。”妘挽看着凤凛笑道,“殿下这是何意?是您激将臣妾在先,如今臣妾喝得正畅快,您却反倒还拦着了?”凤凛亦起身,看着面泛微红的妘挽,轻声道,“既知本宫故意激你,为何还要应?你这个一点就着的脾性,是要改改了。”
是啊,为何要应呢?是因为骨子里不愿被男子低看的傲气,还是因为激我的那个人是你,因为不想在你眼中与旁人无异,此时的妘挽已然分辨不清,她只觉得如此这般被太子凝视着是一件多么让人心动的事。他们现下近在咫尺,看着彼此眼中的自己,听着彼此的心跳,温热感慢慢遍布全身,可就在充满暧昧的情愫中,妘挽的脑海却突然闪现岳重临死前的画面,万箭穿心,凄惨悲怆,那时凤凛的眼神中尽是彻骨的寒意,蚀心的痛感唤醒了妘挽的神志,她下意识地别开了头,刻意同凤凛拉开距离道,“殿下.....臣妾确然有些醉了,先行...告退了。”说完,向凤凛行了礼,便匆忙退下,神情慌乱像极了战场上打了败仗丢盔弃甲的士兵,凤凛看着妘挽离去时踉跄的身影,眉头微蹙,心中有些怅然,他总觉得太子妃每每在面对自己之时总是心事重重,仿佛他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沟壑,想要靠近却总是不得。
太子和太子妃在花园赏月饮酒之事,很快便在整个东宫传开了,丽孺人生气地在屋中砸了好一会儿东西,发泄完后还是不解气,又跑到凝霜那里像一个怨妇一样好一通抱怨,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丽孺人,凝霜坐在桌案旁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凝霜怔怔地道,“怜儿,你说太子对太子妃是真心的吗?”怜儿弱弱地道,“这...奴婢愚钝,揣测不了太子的心思。”凝霜干笑了两声道,“呵呵,你哪里是愚钝啊,不过是怕我伤心罢了。殿下对待后宫的女子们,不过就是拿些金银珠宝搪塞,鲜少是用心的,可如今看殿下对太子妃倒像是用了些心思的....”看着门外的细雨绵绵,凝霜觉得自己的心境就如同这阴沉昏暗的天一般,无比渴望光明,可光明不是总会如约而至,她明白她出身卑微,永远无法堂而皇之地站在太子身侧,但她总以为有资格站在太子身侧的定然是一个同太子一样智谋无双的女子,却没想到竟是太子妃这般的人。
几日后,太子便启程,率领使团出发前往怀朔。又过了几日,妘挽的伤势已然痊愈了,苏容瑾便来找妘挽,说长钰世子为了庆贺妘挽这次劫后余生,特意在平泰侯城郊的别院置办酒席,苏容瑾道,“世子知道太子妃您喜欢热闹,可也只与脾气秉性相投之人才玩得尽兴,所以世子说,宴席他置办,但请谁吗,由太子妃您说了算。”妘挽道,“长钰....倒是懂我,上次的事让大家没少替我操心,那我就借花献佛,当仁不让了。”良辰美景难得,新朋旧友欢聚一堂更为不易。
经历了上次的事件,惠阳城内的戒备严格了许多。长钰为了置办这次宴会,可是煞费苦心,从守卫、车夫、马夫到厨娘、侍婢都亲自把关,生怕人多再出什么纰漏。为了更合妘挽心意,菜肴和点心方面长钰央了苏容瑾帮衬,看着一向粗枝大叶、玩世不恭的长钰世子为了讨太子妃欢心如此地卖力,苏容瑾的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