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用完早膳,妘挽正欲出门前往渊阁,正巧碰上王召来传太子的口谕,说太子朝会后有要事同太子妃商议,请太子妃不要远行。

朝会后,凤凛来了月漓阁,屏退左右,自从那日不欢而散后,凤凛便没有再踏入月漓阁,看着同自己疏离了不少的妘挽,凤凛本想寒暄一番,但妘挽并不领情,直言道,“殿下有何事请直说吧,若是还想利用臣妾做些什么,那么请殿下莫开尊口。”

听到这儿,凤凛的脸也拉了下来,“最近的事儿,太子妃应有耳闻,本宫就不必多言。昨日,本宫见过叔弋先生,他与函公乃挚交,临别之际想再见函公一面,但.....函公身份特殊,不方便露面,所以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其弟子云十四去扶眉山一趟,不知太子妃以为如何?”

妘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道,“殿下您是说,臣妾....可以去看望叔弋先生?”凤凛道,“不是你,是云十四,怎么,太子妃很为难吗?哦,也是,算起来这也算是利用了太子妃,太子妃若是不答应也无妨.....”妘挽忙起身道,“臣妾愿意。”然后向凤凛恭敬一拜道,“多谢殿下成全。”凤凛看着妘挽笑了笑,“那太子妃准备一下吧,一个时辰后咱们出发。”

在去扶眉上的路上,凤凛和妘挽并不怎么说话。到了山脚下的屋舍内,看到了头上绑着白布的叔弋,而白布之上血迹斑斑,妘挽赶忙上前查看叔弋的伤势,然后很是生气地质问凤凛道,“殿下竟对叔弋先生用刑了不成?”凤凛白了妘挽一眼,并未接话,只对叔弋说道,“先生,人,本宫已经带来了,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所以请先生挑些重要的说,无关紧要的,不提也罢。”说完便离开了。

妘挽忙给叔弋躬身行礼道,“叔弋先生,您受苦了。”叔弋起身扶起妘挽道,“太子妃,在下如今担不起您的大礼啊。”妘挽猛然抬头,很是惊讶地看着叔弋,叔弋看出了妘挽的疑惑,解释道,“您的身份是在下猜出来,明明是女子,却可以着男装自由出入太学,姓云,排行十四,这些汇总起来,您的身份呼之欲出,只有某些人....还傻乎乎地将您看作普通的世族小姐。关于您,函公虽然没同在下多说些什么,但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在下能感受得到他对您的认同。”妘挽沮丧道,“先生,晚辈无能,终是救不了先生。”

叔弋大手一挥笑道,“哈哈,无妨,天命使然罢了,昨晚在下想了很多,也相通了很多,在下所处危局乃大局之争,非一池一地所能平息。于今时今日,在下抗不过这世道,输便输了,认不认,认得彻不彻底,其实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盛衰无常,其兴也乎焉,其亡也乎焉,可悠悠万世,沧海桑田,没有人会一直输,也不会有人一直赢,今生在下行忠君利民之道,已尽人事,那便无怨无悔。”

妘挽道,“先生....您之所言,晚辈....并不是很明白。”叔弋道,“亦无妨,若有一日函公问起,你说予他听便是,如此算是全了在下与函公相识一场的情谊。除此外,在下....还有一事托付,希望太子妃尽力一帮。”妘挽道,“先生请讲,晚辈力所能及,定全力以赴。”叔弋点头道,“在下孑然一身,唯有子昙让人放心不下,他如今已落入太子手中,还请太子妃救他一命啊。”说着就要向妘挽下跪求情,妘挽赶忙扶住叔弋道,“先生不可,子昙先生是个好人,先生放心,晚辈定全力一试。”

屋外,桀向太子问道,“殿下,您当真放心让太子妃单独见叔弋先生吗?”凤凛道,“如果这是叔弋的临终之言,说于太子妃总好过说于旁人。”

果然一炷香后,妘挽忧郁地出了屋门,面上挂着依稀可见的泪痕,凤凛并未多说什么,只道,“让桀送你回去吧。”妘挽低着头不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过了良久,妘挽仍低着头,轻声道,“殿下.....听闻叔弋先生的弟子....子昙先生也在此处,我能去....见见他吗?”

凤凛蹙眉道,“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有什么好见的?”言语中透露着轻蔑和不悦,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妘挽双拳紧握,身体不由地微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妘挽深吸一口气,抬头道,“他们为国为民,本就是好人,就算大家立场不同,他们也该得到应有的尊重,不然....这世道岂不是更让人寒心。”凤凛侧身看着妘挽眼中坚定的神情,有那么一丝恍惚,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心忧天下的仁人志士,凤凛对妘挽道,“见可以,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山脚处的一棵大榕树下,那十几个被抓来的弟子们被绑了手脚,堵着嘴,被冰冷的山风吹了整整一夜,如今已是气息奄奄地闭目靠在树旁,妘挽看着蓬头垢面的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轻轻地走到子昙身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取下子昙堵嘴的破布,纵然动作轻微,但子昙立马清醒过来,慌张且警惕地看着来人,等好不容易看清来人是谁时,正欲开口,可干涩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反而猛烈地咳嗽起来,“快拿些水来。”妘挽对一旁看守的兵士道,兵士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了妘挽,妘挽便亲自上手给子昙喂了水,又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了子昙额头的汗珠。

缓过来些的子昙费力地挪动了几下身体,挺了挺酸痛的后背道,“云....公子怎么来了,你....见过先生了吗?先生可还好?”妘挽强忍着泪水,点头道,“先生很好,他一直很牵挂你,他让我告诉你,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因为活着才有希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子昙,此时却小声啜泣道,“都是我没用,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救不了先生.....”妘挽安慰他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了很多,先生说纵然世事变迁,只要心中坚守的初心和道义,就可以代代相传,薪火不息,那么现在失去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子昙呆呆地看着妘挽,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云公子,该启程了。”妘挽回头,正对上一脸阴郁的凤凛,妘挽起身,向子昙拜别离去,只剩子昙默默地注视着妘挽离去的背影。

正欲登上回程的马车,妘挽问凤凛道,“殿下准备怎么处置叔弋先生的弟子们?”凤凛沉声道,“这是国事,你不该问。”妘挽仍继续问道,“殿下您会杀了他们....是吗?”凤凛冷笑道,“刚刚明明对着旁人还是柔声细语的,眼下你似乎有求于本宫,语气却是这么的生硬。”妘挽道,“那若我肯低声下气地求殿下,殿下肯放那些人一条生路吗?”凤凛怒道,“后宫干政是大忌,桀,好好送云公子回去,这些天不安稳,云公子还是在家里好生待着,不要出来了。”说完便转身而去。

送走妘挽后,凤凛就去见了叔弋,“先生,人您已经见了,应当了无遗憾了吧?”

叔弋道,“殿下,在下最近想明白了些事,不知对否,想请您指点一二。”

凤凛笑了笑道,“先生请讲。”

叔弋道,“俎方遇害的消息传到炎国不久,炎国便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集齐三十万兵马向北凌发难,不是因为殿下用兵如神,而是殿下早就知道俎方在北凌会出事,所以提前布置好了一切,至于殿下为什么知道俎方会出事,那是因为加害俎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在来寒庐的路上服了毒药,制造被人加害的假象,就是为了污蔑在下.....”

凤凛看着叔弋,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叔弋继续道,“其实殿下....应该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吧,每每王上与在下推行新的政令,不仅遭到亲贵们的各种反对,甚至还有不少市井百姓的横加阻拦,那时在下就在想世族的阻扰不可避免,可那些百姓呢?很多政令真正的受益人正是他们啊,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如今想来这也应该出自殿下您的手笔吧。可时至今日,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殿下的三十万人马明明已兵临邺城城下,一鼓作气拿下邺城,甚至整个北凌都并非难事,为什么,为什么殿下....那么轻易地就放过了这个机会?”

凤凛踱步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朝日西斜,晚霞映空,“先生养过蚕吗?幼蚕进食桑叶,虽然每次只咬一小口,且进度缓慢,但最终也能将整片桑叶吃光。如今的炎国就像一只幼蚕,而整个九州便是那片桑叶,眼下炎国适宜韬光养晦,不宜过早树敌太多,为了区区邺城就成为诸国眼中的威胁,并不值得,只要炎国一直在成长,那整片桑叶迟早是炎国的囊中之物,这便是“蚕食”之法。先生眼中只有北凌,而本宫眼中却是整个九州。”

“哈哈,好,好,殿下好谋略,好谋略啊。”叔弋笑道,“以退为进,着眼全局,有殿下在,炎国无忧矣啊,哈哈...”凤凛关上窗,向叔弋一拜道,“先生,一路走好。”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是夜,东宫内,桀将从扶眉山带回来的呈给了凤凛,凤凛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打开,问桀道,“人呢?”桀道,“启禀殿下,叔弋写完后便自戕了,其尸身按殿下吩咐,葬在了扶眉山脚。”凤凛又问道,“那些弟子现在何处?”桀答道,“启禀殿下,属下已经他们关至刑狱,等候殿下吩咐。”凤凛道,“不急,倒是太子妃那里,你多留意些,虽然面上没什么,但以她的性子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桀道,“属下明白。”

凤凛摆了摆手示意桀退下,整个房内便只有凤凛一人,只见他缓缓地打开,入眼竟是一片猩红,这是一张用鲜血写成的罪己,“叔弋之罪,罪在当下,其数条条,其恶昭昭,上不能辅国主,安定社稷,下不能抚百姓,覆衣裹腹,空有凌云之志,却行卑劣之道,呜呼惜哉,呜呼悲哉.....”凤凛读到此,“啪”地一下合上,自言自语道,“不愧是大家风范,罪己写得都这么有讥讽之意.....”

次日,凤凛便将叔弋的罪己呈于了朝堂,并告之众人,罪人叔弋已经自戕。看到事情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武王皱了多日的眉宇,一下子舒展了许多。凤凛道,“父王,罪人虽然已经伏法,但其毕竟曾在北凌为相,还算有些根基,被他这么一闹,炎国和北凌的关系怕是要疏远不少了。”武王道,“太子所言极是啊,炎国与北凌毕竟相邻,不能因为一个罪人,把大家的关系闹僵了。太子有什么想法吗?”凤凛道,“启禀父王,儿臣提议,在炎国亲贵中选出一名适龄的闺阁女子,封为公主,嫁于北凌,两国缔结姻亲之好,关系自然更胜从前。”武王笑道,“嗯,不错,太子如今办事倒是格外周全了啊,那这件事就由太子全权做主了吧,哈哈。”凤凛道,“谢父王,为父王和炎国分忧是儿臣的份内之事。”鸣鸾殿内,殿上武王喜笑颜开,殿下众臣齐乐融融。

东夷的丞相府内,听着陆暮笙带来的消息,陆云青眉头紧锁,“看来这次炎国又险胜一局,笙儿,炎国的那位太子入朝堂不过才几年光景,纵横之术倒是用的得心应手。”陆暮笙道,“父亲说得没错,没了叔弋,北凌就失了国运,前朝那些鼠目寸光之辈只会动摇北凌的根基,如今轩辕氏之女又要入主北凌后宫,虽然北凌国主已有发妻,但既是缔结姻亲之好,轩辕氏的位份自然不低,如此一来北凌离亡国不久矣。”陆云青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别院的那些人如何了?”陆暮笙道,“额,还算稳妥。”陆云青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们.....也该动动了,机会可不会从天而降,笙儿,你懂为父的意思吗?”陆暮笙低头道,“父亲,孩儿明白。”

潋芳馆内,紫鸢正听着属下打探回来的消息,“姑娘,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黎国数得上名的重臣里姓肖的,便只有曾执掌黎国王宫三千护卫军统领的肖白,这肖白在黎国王宫被攻破之日已然身死,其确有一子下落不明,年龄也与那小子相仿。属下还查到,那个别院的人大约是一年前才住进去的,约摸七八个人的样子,领头的好像还是个女人,按他们来东夷的时间推算,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的三个月左右,而且,那个别院背后真正的主人....姓陆。”听到姓陆,紫鸢立马打起了精神,道,“若别院里的真是绑架炎国太子妃的那群人,陆家怎会出手保下他们?太子妃可是他们东夷的公主啊,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隐情?”探子道,“这个.....属下就不知了。”紫鸢想了想道,“看来这一次我要亲自出马了,毕竟他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这次要格外谨慎,陆家可不是好惹的。”探子道,“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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